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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梁客行之前硬照拍摄的经验少得可怜,和当红摄影师合作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作为一个以练习量做底气的人,面对拍照这种他之前完全没机会提前学习的事儿,梁客行很容易感到坐立难安。他现在只要想象一个陌生人举着相机对着自己就会手心出汗,心里发慌。
周末愉快地录完了歌,梁客行立马就陷入了另一种他无法解决的一筹莫展中。
周一他清晨五点就起了床,顶着冬日的寒气出去跑了十公里。一方面他是为了唤醒身体状态和消肿,另一方面则是把希望寄托于跑步时候放空的思绪,希望长跑可以帮助大脑构思自己在镜头前的表现。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想不出来,钝刀对着空气乱磨是不可能变锐利的。
等他一无所获地回家,另一个养生达人柳温文也起了床,正抱着麦片碗坐在餐桌前看财经新闻。
“早上好。”
“早。”
两人顾忌仍在酣睡的西边夜猫子,放轻声音打了个招呼,接着梁客行进浴室冲了把热水澡。在他洗澡的功夫,柳温文十分贤惠地帮他做了份水波蛋煎牛肉沙拉,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谢谢。”梁客行用毛巾擦着头发,没第一时间吹干它,而是选择坐到桌前吃饭。他脑袋上顶着白色的棉质毛巾,视线逐渐从桌面转到对面那个专心致志盯着平板电脑的柳温文身上。
“你不吃饭看我干吗?”柳温文没听到餐具的动静,好奇地抬起一只眼观察情况,结果发现梁客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怪吓人的。”
“温文,你审美比我好,时尚杂志看得也多,你有发言权。我想问问,拍照片到底要摆什么样的姿势和表情才会显得人很帅很有魅力呢?”
“梁客行,如果不是我认识你很久了,我会怀疑你在阴阳怪气我。”柳温文无奈地放下平板,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对对面这个三庭五眼标准到仿佛尺子量出来的帅哥输出了一番肺腑之言:“你现在的状态就很好,毕竟你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帅是什么稀罕事儿,相信我,只要你不在乎自己是个帅哥,你这个人摆到镜头前就绝对帅得没边。”
梁客行一知半解:“你说得太抽象了,能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一下吗?”
“随便拍。”柳温文这次没忍住,真的翻了个白眼。
作为四个人里的时尚先锋,柳温文拍摄硬照的功力堪称一绝。他骨相饱满,脸型流畅下颌线鲜明,因为从小学舞的缘故形体和肌肉线条塑得十分优美,手长脚长,摆姿势特别好看。硬件条件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柳温文对自己的外形条件非常具有自知之明,或许是从小面对练功房镜子的缘故,他在表现力和对图像氛围的塑造上天赋异禀,以前大家拍摄团体海报,无论什么造型,他都绝对那种能让人第一眼看到的扎眼人物。
当硬照大人柳温文对虚心求教的拍照苦手说出“随便拍”这三个字的时候,梁客行当然奉若圣旨。
只不过等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剧院,看到一个举着相机的摄影师提前带着助手在剧院楼下现场勘景,他一紧张,瞬间就把柳温文那道圣旨撕得粉碎扔到脑后了。
“你好,梁客行是吧?我看过你照片。”摄影师转身看到梁客行,十分自然地朝他走过来,伸出手和他打招呼:“我是筠闲竹。”
真的被他奶到了!
经常和“宇宙级”大刊V合作拍摄封面的摄影师筠闲竹!
“是,呃,我的意思是我是梁客行。筠摄影师,你好。”
名叫筠闲竹的女人丹凤眼柳叶眉长得极其标准,她皮肤白净未施脂粉,柔顺的黑发扎成低马尾,黑衣黑裙,在冬日的太阳下,颇有种工笔画中留白的韵味。她提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她决定直接开始她拍摄人物的前期工作——粗略地了解眼前人的性格,在脑海形成基础认知。
她问:“你每天都来这么早么?现在才八点半。”
“Mia说今天有拍摄,所以我……想早点来准备一下。”
筠闲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圈,笑了笑:“依照Mia的性格,她肯定没和你们说小思这次请来的摄影师是我。希望你依照她的想法,别太紧张,把我和我的镜头当成一双普通的眼睛。”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真有“长枪短炮”专门摆在人面前拍,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梁客行张了张嘴,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是偶像出身,如果说自己现在很恐惧镜头,听上去多少像个笑话。
在气氛即将冷下来之际,一道熟悉的女声拯救了他们。相思提着一打咖啡沿小路走了过来:“阿竹,客行,你们已经见到面啦?”
“嗯。”筠闲竹面色十分自然地从剧院大老板手里接过咖啡,一听语气就知道两个人是熟稔的老朋友,“稍微聊了一聊。”
“怎么样,两天时间够你拍吗?”
原本气定神闲的筠闲竹横了相思一眼:“不够也得够。我这两个月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陪你造作了,就算再来一只陀飞轮也不行。”
相思装作没听见,笑嘻嘻地转头对梁客行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Will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要不直接去他那儿做妆发吧!”
梁客行知道她们有话要私下说,于是乖乖应声,快步往春风楼去了。
筠闲竹看着梁客行离开的背影出神,她啜了口咖啡,悠悠地问:“你真的打算把他签回音娱?脸蛋身量是不错,但我觉得他状态欠佳,或者换个说法,他现在看上去一点儿爆相也没有,根本不像个icon。”
“是签他们四个。”相思更正道。
“柳温文你也要签?”筠闲竹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嗤笑,“我先不提他去柳如修那里走后门的事儿啊,你应该知道他还没出道就敢和新创签对赌的事迹吧?这种定时炸弹你也敢要?”
“我还真不在乎这个,不确定性强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明他的能力,我要做的不过就是签约的时候和他多约法三章而已。有关定时炸弹这个说法……能为队友跑去曼哈顿找我舅妈说情,他应该不至于是颗不讲道理的炸弹。”相思耸耸肩,一派云淡风轻。
筠闲竹看老朋友这理想主义上脑的样子,知道她决心已定,不再多说什么。她换了个话题,换种语气调侃道:“你在横舟以惟星传媒的名义收购了音娱经纪,还没来得及整合资源就迫不及待地联合屹姐再次扰乱新创,随后让音娱出去浑水摸鱼和新创达成长期战略合作,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他们前员工头上……相小思,你看看你回国这两年折腾出的动静,不怪外人说你魔女。”
相思呵呵一笑,瞬间进入魔女的角色中,妖里妖气地对好朋友抛了个媚眼:“不是魔女怎么能让筠大摄影师甘愿一周内临危受命来我们这个小剧院给人拍宣传呢?”
筠闲竹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那块低调又华美的表盘,笑容里充满了资本主义的物质气息:“我只是看在Jaeger-LeCoulter MASTER的面子上,如果你送的是ROLEX,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宝贝。”
听她如此冷酷无情的拜金言论,相思眯了眯眼,直接揽过筠阿竹的肩膀,笑着威胁道:“既然你不讲人情,那还是别叫我宝贝了,今明两天我就是你的甲方,快去给我干活。”
“干得好有赏?”筠闲竹毫无畏惧。
“还给你订了块Reveros,一周之内会送到你家。”
这么一说筠闲竹立刻明了,她的笑容越发灿烂:“搞了那么多花头还有工夫给我买手表,我猜你们今年的财报一定很精彩。”
“我还需要守着财报过日子?”相思轻轻啧了一声,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道:“不过我的确还有些现在不能说的打算,等着看吧,会让你惊叫的。”
Will的妆造一如既往精细,连上翘的头发丝都一点点用吹风机做了出来。海报拍摄使用的笔竹造型是他们第一次定下来的那套,极有辨识度的乱糟糟的黑发和细黑框眼镜,文青标志式的深色粗呢西装配波洛领带,脚下踩着做旧的黑色帆布鞋。
梁客行妆快化完了,空琴来才姗姗来迟。
“Sorry,半路被人抓去做采访了。”空琴来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卖萌以求Will原谅他。
“你最好是。”Will知道他说的大概是野火的视频记录组,于是没和他计较迟到的问题,而是转头对梁客行说:“你OK了,去隔壁房间,YUN在那里设置了摄影棚。”
春风楼还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排练妆发拍照一条龙。
隔壁房间的门开着,梁客行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框。筠闲竹的助理听到声音,抬头看见是他,笑道:“进来吧,正好帮筠试下光。”
“好。”
也不知是不是梁客行的错觉,他总觉得和野火剧院或者说和相思有关系的团队自带了一种平和与专注,仿佛生来就只做眼前之事,不在乎人和人之间的其他纷扰。就好像他们这些人之间只有职责区别,没有阶级观念和差别,人人平等坦诚,有时候他们的直白程度甚至会让梁客行产生强烈的不习惯之感。
他依循着筠闲竹的视线走到光源的中心,深色背景板和空无一物的四周使人孤立无援,毫发毕现。梁客行意识到了这点,顿时汗毛倒竖,变得手足无措。以前他站在舞台上表演也遇到过类似的平坦开阔的空间,但当时他身边有队友,有依靠,有练习过无数次的底气,现在……梁客行真的不懂他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以筠闲竹拍摄的人物为参考?可那些都是出现在高级商场奢侈品门店广告中的超模或者一线大咖啊……单从外在皮相上说,他就模仿不来。
根本不行的。
“笔竹这个角色,你觉得怎么样?”梁客行正在脑内自己和自己打架的时候,筠闲竹先开了口。
作为名扬四海的人像摄影师,筠闲竹没有一点儿颐指气使的毛病,她通常不会表露出对镜头那端人的任何情绪,欣赏喜爱也好,责备鄙视也罢,她会将那些隐藏在自己那双淡薄的丹凤眼底,犹如静谧的深潭。
筠闲竹在工作状态只会做每一个专业摄影师都会做的事——有分寸地为取景器中的人创造最舒适的氛围。
你是怎么看待笔竹这个由你饰演的角色的?她问。
和笔竹相伴了两月有余的梁客行思考了大约两个呼吸的时间,平静地回复:“普通但自由。”
筠闲竹依照自己拍摄的习惯,先拿过拍立得抓拍了一张梁客行的特写。相纸缓缓从出片口吐出,筠闲竹将它取下,递给梁客行。
她接着问:“怎么说?”
在《复调》还叫《REPLAY》,还是部英文话剧的时候,筠闲竹就已经在曼哈顿看过不下五遍。笔竹,或者说Writer这个角色仿佛她的老朋友。筠闲竹知道他不着边际,一张嘴巧舌如簧,满脑子的天马行空光怪陆离。据筠闲竹的发小兼原作相思所述,笔竹这个角色的性格参考一半来自相思一半来自筠闲竹,所以Writer的中文名是“主笔”的谐音倒过去,将“主”替换成“竹”。
梁客行不知道这些前因。
他看了看手里正在显影的拍立得,又抬头看了看隐藏在光源之后的摄影师,娓娓说出了自己的理解:“我想,创作对笔竹来说是痛苦大于趣味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够高,所以才费力地起跳,以求可以够到那些巧妙剧情的边角。他每次灵光一闪行兴奋地起开头,构建世界,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能行,但事实是故事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他只能被迫陷入一段又一段无法圆满结束的烂尾中。这种潦草的心态我也有,很普遍。”
“可是他也很自由。因为那个世界的剧情走向全部都由他所掌控,他每次都极度沉迷其中,狂热又专注。作为主笔,他可以在那里完完全全随心所欲,不看任何眼色,不考虑任何环境和背景,他只需要构思、描述,挥墨,接着迈开步子参与其中就行。”
梁客行的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他微微笑着对筠闲竹叙述自己脑中的笔竹,说笔竹普通时,梁客行感同身受了他的痛苦,说他自由时,他却像个旁观者。
筠闲竹抬起眼,视线从相机取景器转移到了真人身上,她想:看来笔竹这个角色也为梁客行共鸣了一些挥之不去的情绪。
《REPLAY》在她心中是一部非常残忍且极致的作品,它从来不吝啬展示创作的苦难和自我怀疑,甚至故意用精彩的包袱和如梦如幻的景色诱使人进入其中,最终迫使观众眼睁睁看着那些美好崩溃、腰斩。
筠闲竹对这些角色具有非常强烈的共情,因此在棚内初设的光源都是柔光。她想尽可能虚化他们的锐利,以相对恒久的相片留下剧情中不存在的平静。
但梁客行的这番话让她意识到,自己一厢情愿的弥补根本就是在粉饰太平。改编成音乐剧之后她还要对这个故事进行逃避处理,实在是太无聊了。
筠闲竹环顾左右,闭眼叹息,妥协地放下相机:“你坐着等等,我改一下灯。”
梁客行点点头,他手里的拍立得在等筠闲竹他们重设光源的时候逐渐显影,一点一点从模糊的白色影子转变成色彩丰富的现实特写。他的脸映在了这张小小的相片纸中。因为紧张和无措,梁客行的嘴角抿得很紧,眼睛虽然盯着镜头,却表达不出任何想被人看见的魄力。
好糟糕,梁客行想,我现在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筠闲竹的镜头犹如照妖镜,直截了当地抓出了梁客行最害怕的不足之处——他可以没有棱角,不露锋芒,但他不可以躲避表达,不可以不倾诉。
哪怕只是一张简单的拍立得,梁客行也应该要表现出“我就在这里”的理所当然啊!
他以为他现在是在干嘛?梦游吗?!
梁客行深吸了口气,憋到整个肺部沸腾着叫嚣着需要新鲜氧气他才缓缓将这口气吐出。
拍摄现场器械调动的白噪音完美掩盖了梁客行这次对自我的审视和怀疑,他将相纸平放在手心,再抬眼时已然转换心态——即使无名小卒,即使天赋低等,我也想让人看到我,我也想展现自由的真挚的我。
筠闲竹正好撤下柔光灯箱,将其换成凌厉的光暗对比强烈的射灯,冷光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梁客行本就立体的五官被照射得更加立体,他双眸中隐藏的血丝重新浮现,如同困兽出笼。
如同狂热极致的笔竹。
如同普通但自由的笔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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