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愿

　　裴昭暮在塌上躺了三天，褚攸也在府里陪了三天。
　　府中其他侍卫丫鬟都不知这是为何，只得事事小心谨慎，生怕王爷再发脾气。
　　可篠篱和禾臾知道，王爷这是放心不下裴昭暮。

　　普通人中了沁漉很快便会疼晕过去，因为这种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即便过了一阵，接下来的三天也还会再发作。更何况裴昭暮年纪尚小，又从小娇生惯养。
　　褚攸只得用迷迭散，好缓解些许裴昭暮的疼痛。

　　这三天里夜半，裴昭暮常会在睡梦中呢喃人的名字，有顾涣，有裴三娘，有褚昱，唯独没有褚攸。

　　想来裴昭暮也是恨透了褚攸。
　　可即便再恨，这三天过去他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裴昭暮不在裴府的这些时日，裴府也没了以往的生气。

　　顾涣整日待在校场，几乎没怎么去过裴府。裴三娘也把精力全都放在了风华庄。
　　裴府当真是冷清至极。

　　这一日，顾涣在练兵时收到了褚昱寄来的书信。
　　信上道明了迷迭散出自阐幽村一事，以及三人南下的一点收获。

　　事实上，三人刚来到江南时，一切并不怎么顺利。

　　如今的江南，人口比前几年多了数倍。
　　江南气候好风景佳，因而有许多文人墨客、江湖侠士慕名而来。
　　久而久之，许多外来客选择在江南一带落户。
　　而原先的阐幽村，也早已不在那个地方了。

　　还好这一趟有轩尧同行。
　　即便多年不在，这里还是有几个老熟人能认出他。

　　老人家一看到轩尧，便热情地上去打招呼：“这不是云轩吗？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多年不见，模样倒是越发俊俏了！”
　　褚昱闻言挑眉，顾浔也稍有疑惑，但都没开口。

　　轩尧上前笑道：“鸢姨说笑了，我就是回来看看。这么多年不见，您也年轻依旧啊！”
　　被唤作鸢姨的人听闻笑了半天才道：“好小子！你这嘴啊还是这么会讨鸢姨开心！”

　　轩尧与鸢姨寒暄两句过后，到底还是没忘了此行目的，于是又正色道：“鸢姨，此次回来，我原本是想与朋友一同去阐幽村游玩的，可为何……”
　　不待轩尧说完，鸢姨便打断了他示意他小声一点。
　　轩尧点头应过便被鸢姨拉着进屋了。

　　不多时，轩尧从屋子里出来一脸沉重。
　　褚昱刚想问便被顾浔拉了一把，顾浔在褚昱耳边小声道：“他想说自然会说的，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天马上要黑了。”
　　“好。”褚昱应道。

　　从鸢姨那里离开的一路上轩尧都一脸愁眉不展，但顾浔每次问他要不要喝水或是要不要吃点干粮垫垫肚子，他都笑着谢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才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客栈。

　　几人上楼进了房间褚昱才终于开口道：“行了别装了，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轩尧被他这话说得无力反驳，只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到塌上了。

　　顾浔拉着褚昱往楼下走，褚昱笑着道：“夫人我错了，你慢点走。”
　　顾浔听见这一句反倒不走了，立在原地瞪着褚昱。
　　褚昱没忍住又笑了一声道：“我错了。”
　　“哼，吃饭，我饿了。”
　　顾浔说完便甩袖而去。
　　褚昱跟在身后乐出了花，他知道顾浔这是害羞了。

　　顾浔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方才他那么说轩尧，顾浔也跟着脸红。但又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好拉着褚昱先去楼下用膳。
　　褚昱明白顾浔心中所想，道歉的同时还不忘调戏一句，这一声“夫人”叫得顾浔脸上又红了一片，这次是真的红了。
　　顾浔倒也没真的生气，只不过褚昱乐得再哄上人一阵。

　　那两人下楼之后，轩尧便躺在塌上思索云云。

　　他们三人遇到鸢姨的时候，鸢姨跟他打了招呼却没有问起那个人，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他提到阐幽村的时候，鸢姨更是变了脸色叫他不要再说，之后便把他拉进屋了。

　　事情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先皇年轻时曾经南下，有幸结识了一位江南女子，那女子便是这阐幽村人。
　　而当时阐幽村的人，已经开始研制迷迭散了。

　　先皇初来乍到，这里的人并不怎么欢迎他，但有那女子在旁，村里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私底下劝是劝过，可那女子鬼迷心窍了般就是不听。

　　终于，这女子的兄长也看不下去了。
　　一日夜里，女子的兄长问她：“小岚，你当真就这么喜欢那个人？”
　　“是！兄长，这一生，我非他不嫁。”那女子答得坚定。
　　兄长又问：“你可知他从何处而来，为何要南下，又如何知晓他也认定了你？”
　　那女子听完便大叫起来：“不知！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又能怎么办？我已经怀有身孕了！兄长，你知道吗？我有孕了……”

　　女子说完便跌倒下去，兄长眼疾手快的将人接住扶到塌上，叹息道：“我想，如若让你滑胎你也必定不会同意吧？”
　　闻言，那女子哽咽道：“兄长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罢了，你……早些休息吧。”
　　兄长心底明白他的妹妹走到如今这地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了，便也不再劝阻而是离开了。

　　他们家这一脉，世世代代都为医者。
　　平日里，整个阐幽村的村民有什么病症也都是这兄妹俩给瞧，村民们一直都很敬重兄妹二人。

　　阐幽村这个地方家家户户都以生产药材为生，按理说应当人人都懂些医术，不必如此敬让这兄妹二人。
　　可偏偏，这研制迷迭散的法子，就是那女子的兄长——顾秋带回来的。
　　村民们只知如何研制迷迭散，而这迷迭散流向哪里，为何人所用就无人知晓了。

　　一开始有人觉得研制这东西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时间久了终究是抵不过银子的诱惑，纷纷都加入了这不清不楚的买卖。

　　村民们不喜这外来人，顾秋心里也明白。
　　他们都怕这外来人来此地是另有目的，毕竟有句话叫做贼心虚。
　　可现下，这外来人在此地待了这么久也没生出什么乱子，他妹妹顾岚又怀有那个人的孩子，顾秋便也没再追究了。

　　事实上，顾秋和村民们的担心是正确的。
　　先皇来到阐幽村，正是为了那迷迭散。

　　这里的人常年不谙世事，并不知现如今天下早已大乱。
　　迷迭散一旦流入皇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很快，顾秋和村民们的担心应验了。

　　整个村子被包围，所有村民被下令不允许再制迷迭散，连先前制好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也被一并销毁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夜之间。

　　顾秋急匆匆往回赶，想要带着妹妹远走高飞。
　　可当他赶到家里时，顾岚已经倒在塌上，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顾秋上前探去，登时明白顾岚这是中了迷迭散。
　　此刻不必细想，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不待他去找，那人便出现了在他身后。
　　“顾秋兄。”那人的语气依旧彬彬有礼。

　　可顾秋实在不想跟他绕弯子，只冷冷道：“现在你满意了吧？你带着目的接近小岚，让她喜欢你，爱慕你。她认定了你，我也拿你无法。即便我早已猜到你为何而来，也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可我却无法阻止。现在我只想带着她远走高飞，怎么你也不让吗？”

　　那人闻言叹息道：“顾秋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迷迭散你该知道什么威力，现如今世俗动荡，这东西如若流入那歹人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你身为医者却造出了害人的东西，这本就是逆行倒施大逆不道！”

　　顾秋闻言冷笑一声，道：“我逆行倒施？我大逆不道？褚兄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这村里的人在制那东西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他们以制药材为生，可如今这世道，哪儿还有人需跑到这山头里求药。很多人家常年吃不饱穿不暖，即便医术人人略懂一二，可常年落下的旧疾根本根治不了。我不过是为他们寻了条生路而已。如今你人也抓了，药也毁了。我只求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放我和小岚一条生路！”

　　那人听到这里，不由心中叹息。
　　每个人心里都有要守护的东西。
　　一个人，一件事，一座城，或大或小，但总归都有个执念。

　　这村子便是顾秋要守护的东西。
　　他心里可以没有天下苍生，但一定会有这个村子的村民。

　　而先皇心里，有的则是天下苍生。
　　他们天生，势不两立。

　　最终，顾秋还是没能带走顾岚。

　　只因那人向他承诺，待这天下太平，他一定会把顾岚接到身边，一生一世都好好待她。
　　至于那些村民，只要他们不再制迷迭散，他便不会追究。

　　至此，顾秋便独自离开了江南，另寻安身之处。
　　许多村民也走出了这座山另寻出路，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妇孺老幼。

　　阐幽村也不再是原来那个阐幽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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