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繁星（陆花）

　　花满楼现在只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他和陆小凤被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小子耍的团团转。

　　一刻钟前，花满楼拎着小杨树从石壁上跳了下来。

　　再冷的水也会冻成冰，这水却比冰还冷上十倍。

　　所以花满楼相信，任何人都绝不会主动跳进这潭水中。

　　除非出口真的在潭底。

　　可这水深不见底，即使是从几十丈高处处掉落的冲力使二人在水中跌入极深，陆小凤和他也没触到潭底。

　　所以除了相信这个小鬼，花满楼也没有任何选择，除了他，没人知道怎么从这个地狱般黑暗与冰冷的地方出去的方法。

　　花满楼跳了下来，手中紧紧抓着小杨树的后领。

　　他们一跳进水里，花满楼立刻觉得自己上当了。

　　小杨树如同就变成了一只滑溜溜的泥鳅，借着沉入水中的一刹那，花满楼的手里便只剩下了一件衣服。

　　他就像生长在水中的鱼，一入水，再没有人能抓住他。

　　现在，陆小凤和花满楼在水里强运内力抵御彻骨的寒冷，脚下还需不停踩着水，才能勉强使自己浮出水面。

　　这寒冷正一点点吞噬着二人的力量与感知。

　　陆小凤冻得声音有些发抖，但仍笑着道：“花满楼，我从前以为这世上最会骗人的是女人，看来，以后我见到小孩儿，看来也得绕着走了。”

　　花满楼苦笑一声，无奈地道：“陆兄见到女人何时绕过路？又怎会怕孩童。”

　　陆小凤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孩童，是能砍掉十几个高手手指头的小魔头。”他叹了口气，“还是一条很狡猾的鱼。”

　　花满楼道：“他在水里的功夫在江湖中可排在前十以内。”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拥有这些高超的本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不是人，是魔头转世？

　　陆小凤道：“但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一件事。”

　　花满楼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既然他潜入水中离开，证明这出口定是在这潭底。”

　　花满楼忽然微笑道：“你觉得他已经离开了？”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道：“他没走？”

　　花满楼道：“他刚刚从我指缝中溜走，我本来也以为他离开了。”他沉吟片刻，似乎在倾听，“不过，他确实还在这里。”

　　话音刚落，稚嫩清脆，却不带半分人间温度的歌声响起。

　　小杨树并没有离开，他不仅在水里，还唱起了歌。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要是现在有光，陆小凤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小杨树现在正躺在水面上。

　　他呼吸平稳，在这刺骨的潭水面上躺着，就像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甚至闭上眼睛，就可以睡一觉的样子。

　　他似乎既不怕水，也不怕冷。

　　他好像什么也不怕。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山谷里传来小杨树唱歌的声音，歌声伴着一阵阵的回声，绵绵不绝，让人汗毛直立。

　　“他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他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分明是清脆响亮的童音，却藏着无法掩饰的寂寞与孤独。分明是天真无邪的童谣，在这一片寒冷黑暗中，却让听得人感到无穷无尽的悲伤。

　　听着这歌声，花满楼忽然很想了解，想保护这个孩子。

　　小杨树的身世也像这泥娃娃一样可怜吗？他到底在为谁做事？

　　他没有名字，自然也没有父母。天下绝不会那么狠心的父母，会让自己的孩子连获得姓名的权利都没有。

　　陆小凤突然也开口唱起了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小杨树的歌声立刻停了，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陆小凤却还在唱着。

　　山谷中凄凉的气氛霎时消失。

　　陆小凤唱的并不好听，歌声中却充满了乐观洒脱，逍遥自在。好像此刻他并不是身处在这寒潭，面对着即将被冻死的境遇，而是在月下花前，和老朋友在饮酒一般。

　　他反反复复唱着，不过，唱来唱去，还是只有这两句。

　　小杨树忽然开口道：“你能不能别唱了。”

　　陆小凤没有停，他很享受自己的歌声似的，一遍又一遍。

　　小杨树实在忍不了了，大叫道：“不要再唱啦！你要是再唱，我宁愿饿死在这里，也不会带你们出去的！”

　　陆小凤果然不再唱了。

　　陆小凤面对着小杨树的方向，喊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小孩子是不许撒谎的。”

　　小杨树哼了一声。

　　他没有骗花满楼，他确实是来救他们离开的。

　　他慢慢地向二人所在之处游过来。

　　听到陆小凤的歌声，花满楼嘴角忍不住上扬，努力让自己不发出笑声。

　　陆小凤伸臂搭上了花满楼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花兄，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笑道：“五年没有听你唱歌，没想到竟是毫无长进，还是比驴子还笨。”

　　感受到陆小凤吹在耳廓温暖的呼吸，花满楼怔了一下，笑道：“倒是哄人的本事又长了不少。”

　　小杨树游到二人身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粒药丸，递给花满楼。

　　花满楼伸手接过，问道：“这是何意？”

　　小杨树道：“你们一人一颗，吃了它，我才能带你们出去。”

　　陆小凤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小杨树摇了摇头，道：“没有。”

　　陆小凤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杨树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小凤，却在水中摸索着拉住了花满楼的手，道：“你对我好，我怎么样都不会骗你，更不会害你的。”

　　陆小凤嗔道：“刚刚平白无故让我们在水里冻了这么久的人，难道不是你？”

　　小杨树沉默不语。

　　花满楼感觉到小杨树拉着他的手在颤抖，问道：“你冷吗？”

　　小杨树道：“我不冷，我不会冷的。”

　　他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花满楼，道：“能不能陪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声音中充满了哀求之意。

　　花满楼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他也忽然明白，小杨树不想让他离开。

　　他唱歌，是想唱给花满楼听，是想和他多待一会。

　　像是马上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花满楼柔声道：“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来百花楼找我，或者出去之后跟着我们也可以。”他摸了摸小杨树的头。

　　“不过现在要是再不出去，我和这位陆大哥怕是支持不住多久了。”

　　花满楼感觉到抱着他的小手渐渐松了下来，慢慢的离开了他。

　　小杨树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那你们把药吃了吧。”话声中带着掩不住的失落。

　　花满楼顿了片刻，将一颗药丸吞进口中。

　　周围太黑了，待陆小凤发觉了花满楼的举动，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他已经咽了下去。

　　陆小凤心中一股怒火燃起，万一这孩子虚情假意，故意用计害人，又该如何？万一这药真的有毒，又该如何？花满楼怎可拿自己的命来做赌注？

　　花满楼专心地调整着内息。渐渐的，自丹田处生发出一股令人十分舒适的暖流，这股暖流直注入奇经八脉，四肢百骸渐渐从冰冷的麻木中苏醒，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

　　只消片刻，寒意尽皆退去。

　　花满楼觉得这药不仅无碍，且大有裨益，便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的另一枚药丸送到陆小凤嘴边，道：“陆兄，此药确可除去体内寒气。”

　　陆小凤没有张嘴，而是把头扭向了一边。

　　此时花满楼无恙，但他以身试险，又怎能叫人不生气？怎能叫人不担心？

　　见陆小凤迟迟不肯服药，花满楼才明白他在和自己闹别扭，心中却暗自好笑，温言道：“陆大侠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

　　陆小凤道：“那也不像花公子，行事比那小孩子还莽撞。”

　　花满楼道：“你好像火气很大？”

　　陆小凤不去理睬他，身体却一直在抖，不知是冷的发抖，还是气得发抖。

　　见他真的动气，花满楼有些不知所措。

　　花满楼叹了口气，抱住了陆小凤正在发抖的身体，柔声道：“我是不是很暖和？”

　　花满楼的拥抱很温暖，陆小凤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立刻就忘了他刚刚还在生气。

　　花满楼道：“人在冷极了的时候，脾气总是很坏的，你要是暖和一点了，就把药吃了吧。”

　　对付陆小凤这种人，只有这种温柔的方法是最有效的。

　　他果然温顺地吞下了花满楼送到他嘴边的药丸。

　　陆小凤摇了摇头，无奈道：“为什么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待陆小凤也调息完毕，小杨树拉住花满楼的手，道：“跟紧我。”

　　说罢，一头扎入水中。

　　三人渐渐向寒潭最深处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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