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息

　　第十一章鬼夜叉
　　沒親嘗過的佐料, 我不會用. 這點操守, 我還...咳! 咳! 咳...水! 咳咳......

　　這幾天冰夜的瘋病又見長, 越鬧越可怕. 對於發瘋中的冰夜, 鬼夜叉一向是採取避其鋒鋩的態度的. 只要冰夜在鬧瘋, 他就早睡晚起, 輕易不出房間. 可這天他實在抵不著好奇. 冰麗院既來了兩隻妖, 在廚房內碰碰蓋蓋的.

　　"終於把火生出來了? 你還說自己做過飯."

　　"放下百餘年, 生疏了."

　　"百餘年, 那就是不會! " 那妖幸災樂禍道 " 嘻, 敢把你當燒飯女僕, 人類吃死了也是活該."

　　"甜點只落糖一味, 制不出毒物來. 況而有食譜...多量點, 餘下的帶回去吃."

　　"哦. 這是什麼?"

　　"糖."

　　"這個呢?"

　　"...糖."

　　"這個呢?"

　　"...鹽?"

　　"嘻, 這罐才是糖."

　　"玩笑而已. 沒親嘗過的佐料, 我不會用. 這點操守, 我還...咳! 咳! 咳..."

　　"你幹麼喝醋?"

　　"...水! 咳咳......"

　　"放下! 不準喝! 這個也不是水!"

　　"殊! 你聽, 吵著人家了."

　　古怪語言的對談聲戈然而止, 只有鍋盤搞打聲聽得鬼夜叉心癢.

　　再聽正厢房處, 冰夜已經起來, 正和楓相商著挑選布料.

　　"這些布料質量還過得去, 就是色水太差. 這顏色如何配衣服?" 楓嘮嘮叨叨的說著 "看這紋樣, 那娃娃根本就是亂買. 公主, 這裏總算有些兒合公主心的色樣, 公主要看看嗎? 也好讓楓給公主縫套秋衣."

　　冰夜好笑道 "那孩子買齊所有布色了" 她轉已道 "相比城主府, 這些布自是差的, 但一次購買如此多, 亦非是一般富貴人家出得起手的."

　　楓納納道 "是. 公主, 楓去看看那娃娃."

　　之後廚房的鬧騰聲更響了些. 這倒不是最吸引鬼夜叉的, 打廚房冒出坎煙後, 那裏就隱隱傳出陣陣甜香, 且越來越濃. 這對小孩是致命的吸引. 就是明知些時過去一定偷不到吃食, 鬼夜叉還是隱不著悄悄出房到廚房外看.

　　廚房覓食重地, 鬼夜叉一天最少來一次, 對此地極是熟識, 但今天一看, 廚房卻變了模樣. 灶上放的是全新的兩隻新鑊, 閃閃發亮. 仔細一看, 廚房內所有廚具都換燃一新, 效忠了十幾年的舊用具全被隨意堆在門傍的柴堆邊, 在角落裏委屈得像群被大婆趕出家門的小妾.

　　大包小包的食材零零散散的佔滿整個工作臺, 工作臺前, 一位妖正執著長劃刀, 往蛋糕邊塗抺忌廉.

　　鬼夜叉還沒見過糕, 但光聞著甜香他就覺餓. 正巧這時鑊中物沸了, 那妖放下長劃刀去照料.

　　鬼夜叉見機不可失, 立時伸手在蛋糕上爪了下, 挖走一大塊, 縮回窗臺下.

　　布蘭加倒完啫哩, 正要回工作臺上拿水果放啫哩裏, 驟一看去, 只見臺上蛋糕缺了一大洞, 指痕清晰. 她順著挖痕角度掃到窗前, 探頭望去, 就見到一隻小東西縮在牆腳下埋頭狂吃. 看他吃相, 像剛逃荒過來的饑民.

　　小東西外形如人類, 卻長有一雙尖耳和一條尾巴, 白白的, 毛茸茸的. 布蘭加知道這饑民是誰了

　　妖怪修行, 是一個個階段的躍升, 無過渡. 修成人形後, 除了個別種族的特徵外,都是完美的人身, 不會半獸半人的. 有尾巴的種族初化為人形時會保留尾巴, 因為那是人類沒有的一陪份, 幻化較難, 不是五百年道行的妖能做到的. 後來再修一百年道行, 能隱藏了, 又因為不習慣缺了尾巴, 很多妖還是會讓尾巴在自己後面甩來甩去. 但露出能化成與之相對應的人類耳朵的狗耳, 除非道行極高, 已能自如幻化身體每一陪份, 否則只能解釋成人身和狗耳都是與生具來, 對方是半妖.

　　布蘭加用眼角仔細看他, 那是只人和狗的特徵徑緯分明, 皮相非常好的半妖.

　　鬼夜叉正噬著指上忌廉, 忽覺頭頂蔭影, 驚得手腳並用在地上爬出數米才回身一看究竟. 卻見在廚房中恾碌的布蘭加正站在窗前, 手奉著一隻大碟子推出窗外, 碟上是一大塊蛋糕. 剛才投落到他身上的蔭影正是來自她手中的碟子.

　　見鬼夜叉望來, 原來正要轉身離去的妖定著身形, 再次把蛋糕推出窗外.

　　鬼夜叉見了, 饞蟲上腦, 不加細想就撲過去取. 布蘭加見鬼夜叉上勾, 在他的手夠到前把碟輕輕擡高.

　　鬼夜叉看著布蘭加, 拼命忽閃著一隻水汪汪的紫紅大眼. 他知道自己長得不討喜.

　　樣子是天生的, 改不了, 但他能笑, 能瞪大眼睛讓自己好看一些. 布蘭加心下惻然, 放底手, 柔聲道 "鬼夜叉?"

　　鬼夜叉扁扁嘴, 在妖寨, 誰都知道鬼夜叉是半妖, 而半妖是要被欺負的.

　　"鬼夜叉! 回去!" 這時楓也注意到鬼夜叉, 厲聲喝道.

　　一個公子跑到廚房乘機偷吃確實不該. 布蘭加把蛋糕搋上前給鬼夜叉, 同時轉頭勸道 "沒關係, 本就是他的份, 早飯時少給他一點."

　　鬼夜叉乖此機會爪過碟上的蛋糕, 同時因湊得近, 從布蘭加身上濃烈的香水味中嗅到一點熟識的氣息, 愕然問道 "你是人類?" 鬼夜叉鼻子湊到布蘭加手背上嗅, 卻見對方猛收回手. 擡頭看她時, 正好撞入一雙墨黑眼瞳, 深不見底, 不復溫柔, 息才的親近, 彷如一夢. 鬼夜叉被看得混身冰涼.

　　"鬼夜叉!" 楓大聲喝道. 能嗅出生物的種族的絕非人類的能力, 作為人類, 她對鬼夜叉的非人能力非常忌諱.

　　鬼夜叉從深不見底的黑中驚醒, 一手拿著蛋糕貼在胸前, 一手謢著蛋糕, 一溜煙的逃了.

　　早飯擺在前聽, 一份蛋糕, 一份草莓果涷, 一杯咖啡. 布蘭加在三杯咖啡中倒入甜奶, 乳白色的液體在咖啡面上畫出繁復的花紋. 倒完奶, 布蘭加拿著小籤在咖啡上挑了挑, 兩朵交疊在一起的玫瑰花成形. 她小心地把杯放回三個食盤內.

　　把杯放到冰夜身前時, 冰夜忽然執著布蘭加左手手腕. "夫人?" 冰夜的情緒至今晨布蘭加到來後就穩定下來, 能靜靜坐在一傍. 此刻忽然發難, 布蘭加還以為她見了奇異的食物又和陌生人待在一起, 又要發作了.

　　冰夜執著布蘭加的手, 另一手挑起珠串細看. 珠串暗紅, 細看可隱隱看到每顆珠子上都有焰火丸形花紋 "火之巫女配戴之物."

　　"此乃火神之紋, 戴上火神珠, 能保安康, 可徒個吉利心順."

　　"火, 最是強悍僻邪."

　　這時, 楓端了盤鮮肉炒菜進來. 菜和肉都是布蘭加送來的, 難得見了鮮肉, 楓當然捨不得公主吃素, 等意下廚加了菜.

　　楓進來就坐在餘下的食盤前. 冰夜和楓兩人打了招呼就默默開吃.

　　布蘭加默默拿起匙勺蛋糕, 不時看向兩人. 吃到一半, 布蘭加終是忍不著了, 問道 "貴公子不吃?"

　　冰夜表情立時就沉了, 楓接道 "他在房裏食."

　　布蘭加看冰夜又要發瘋, 不再多問, 默默吃蛋糕.

　　飯後, 冰夜拉著布蘭加的手要和她說話兒. 布蘭加本想推拒, 可冰夜一句“我好久沒和人類說話兒了.” 就讓布蘭加很沒堅持地坐了回去.

　　冰夜要見人類不容易, 而世上, 恐怕也沒多少半妖的母親.

　　一個不相識, 沒交集的人是個不錯的怨言宣泄口. 冰夜說了很多, 以乎把族譜, 把在人界的記憶全翻了出來. 並沒有太嚴僅的條理, 只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布蘭加靜靜的聽. 聽冰夜說在人界當公主時的生活, 新春的慶典, 春天的賞櫻, 夏天的避暑, 秋天的果鮮, 冬天的狩獵. 她說城主府的珍貴櫻樹, 閨院內遍地的橙紅紛芳, 小廚房精緻的倭果, 從皇都運來的織綿.

　　說著說著, 冰夜便大哭起來 “妖邪都是蠻夷, 是不得好死的害人邪物. 妖寨變態到連樣賞心的東西都無, 見到的全是邪物邪事兒.”

　　“當初, 夫人又何以牽扯上妖物?” 布蘭加推開一線門, 灌了些許風進來, 只覺清涼不少. 外面, 是已經荒廢了的花院.

　　“汝見過狗麼?”

　　布蘭加一怔, 妖寨內放眼都是狗.

　　“那種給它一根骨, 就會死纏著你的狗. “冰夜喃喃道 “當初, 我不過是可憐一隻落水狗.”

　　“……” 聽說狗類是由人類馴化狼而來. 這就是狗類刻在血裏的對人類的忠誠友善麼?

　　“你也是想解脫的吧.” 冰夜的聲音怎聽怎不正常.

　　布蘭加動作自然的往門外挪了點, 卻還是慢了. 半刻前還哭的淒怨的人忽然暴起, 拎了身傍几桌兜頭拍向布蘭加. 布蘭加閃過身, 几桌嘩啦一聲拍翻了趟門.

　　冰夜輪起几桌, 轉個身再追著布蘭加拍 “我助你解脫, 我助你離開這鬼地方.”

　　冰夜, 你確定你有資格罵狗妖變態麼? 布蘭加見冰夜失常, 不願再與她纏, 繞了個圈閃出房外走道. 剛落了臺階, 就感到一只小手抓著她腳裸往房底下拉.

　　布蘭加一頓, 順勢底身滾入房底. 這時冰夜已舉著几追了出來, 由見到她的衣擺在院中晃了個來回, 耳裏全是她的叫和趕過來的楓的安慰.

　　身後, 鬼夜叉趴在地上扯了扯布蘭加衣角, 見布蘭加回頭, 怯生生道 “娘過一會兒就不會打人了.” 他手裏爪下一小塊蛋糕伸出手給布蘭加.

　　這是他乘楓不擦, 從廚房偷來的.

　　他的房間難度在房底下? 布蘭加看著鬼夜叉手裏被捏成一團, 變了形的蛋糕和他混合著忌簾和泥土的手, 很自然的無視了他的手, 轉諗想其他事.

　　鬼夜叉見布蘭加不接, 小狗心微微一傷, 收回手, 挪開了一點, 獨個兒吃偷來的蛋糕. 這個人類, 早上明明還給過他蛋糕的.

　　正吃著, 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 攤開, 內裏是一顆指頭大的硬糖.

　　鬼夜叉眨眨眼, 用黏呼呼的手接過糖含入口中, 直勾勾地看著布蘭加裙襬.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食物送了出去, 當然要討回來. 布蘭加伸出手在鬼夜叉毛茸茸的白狗耳尖上點了點 "真漂亮." 狗耳抖了抖, 鬼夜叉愣愣看著布蘭加, 倒是沒有閃開. 布蘭加頗覺意趣, 又在鬼夜叉耳上點了幾下. "喜歡蛋糕? 就是今晨食的早膳."

　　鬼夜叉點點頭, 還是看著她裙襬. 布蘭加變出一顆更大些的糖來給他 "若是喜歡, 吾再造一個來. 汝喜歡什麼口味?"

　　鬼夜叉略帶羞赫地微底下頭, 抖抖狗耳 "我...叫鬼夜叉." 話一說完就支起身準備逃跑.

　　一隻手柔柔搭落在毛茸茸的尖耳上, 指尖輕輕來回撫過耳背上的茸毛, 狗耳抖了抖. 布蘭加的聲音也如指上力度一般, 柔柔的, 輕得飄渺 "布蘭加"

　　"你是我夫人?" 鬼夜叉喜道. 他抖了抖像徵半妖的的狗耳, 都是半妖, 難免生出歡喜親近之意. 想起父親將儀的話, 鬼夜叉又道 "我會保謢你, 你要給我生孩子喲."

　　布蘭加手一料, 彊著手收回逗弄鬼夜叉耳朵的手指, 細看他神色, 卻是天真無邪. 想起將儀的性情, 又覺得他兒子會被荼毒到說出這種話也是正常, 心下釋然, 柔聲道 "我也會保謢你." 半妖本就是殘缺逆天的怪物, 能出生的都是萬中無一. 半妖和半妖, 絕無後嗣.

　　鬼夜叉看看布蘭加, 又嗅嗅她的手. 布蘭加的手已從新噴了香水, 再聞不出氣息來. 他好奇道 "你不是半妖嗎?."

　　布蘭加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 然後脫下手中的火神珠, 絲絲妖氣立時後布蘭加身上散發出來, 如修行底微的精一般又淡又薄, 又如大妖怪一般純.

　　鬼夜叉只知道自己分不出布蘭加的道行, 這意味著布蘭加比他強. 不過以他一百五十年的修為, 在犬妖寨內, 莫說是修成人形的妖怪, 就是獸形的, 道行比他高的比比偕是, 他倒是不以為意, 反對可以改變妖族氣息的火神珠很感興趣.

　　鬼夜叉撲上前去奪火神珠. 布蘭加的手縮了縮似是想把火神珠插走, 又忍著了讓鬼夜叉拿.

　　鬼夜叉拿著火神珠細細研究, 然後試著穿進手腕裏. 火神珠緊索著鬼夜叉手腕, 立時便感到無數根燒紅了的針密密麻麻地反復刺入手腕般痛, 每刺一下便覺妖氣被插走了一分, 而且刺痛瞬速順著手臂攀爬到全身.

　　布蘭加一把執著鬼夜叉的手, 另一手抓著火神珠猛向外扯.

　　鬼夜叉順著外力跌倒地上, 想要起身, 只覺得混身酸軟無力, 剛才戴上火神珠的手更是毫無知覺. 這感覺就如每月初他初變回人身時一樣, 混身虛弱. 眼角掃向頭髮, 果然頭上長的全變成了人類的黑髮.

　　鬼夜叉艱難地在布蘭加的幫助下坐直身子, 稍稍積束力氣, 擡起還有知覺的手指著布蘭加 "你騙娘和楓嬤嬤."

　　布蘭加攤開掌心, 妖力一動變出一堆硬糖來伸到鬼夜叉面前, 另一手伸出一根手指又貼到了唇上, 溫柔的眼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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