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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
她转过身,挤进人群下了车。
霍川浓赶在车门关闭前,一脚跨下来,小跑追上她:“删了吧!太他妈丑了!”
“而且。”他小声逼逼,“我有一个G的自拍靓照,张张都是杂志封面,你想存我打包发你。”
饶梨无视他,踩上斑马线过马路,进校门。
他一步不落地跟着。
走到教室座位上坐下,时间还很早,教室里没来几个人。
霍川浓见她没商量的余地,头一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开个条件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小姑娘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的呢。
霍川浓目光暗沉,低缓地说:“饶梨,我看你是计划着怎么报复我吧。”
“咱两的仇是道坎,我也不怕吓着你,要真欺负你,你不知道哭多少回了。”
“痛快点,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饶梨抬了抬眼。
霍川浓能看见她细长翘起的睫毛,乌黑漂亮的瞳孔里蒙了层寒光,鼻梁秀挺,唇色润得像是水化开的胭脂。
她唇动了动:“试卷。”
霍川浓有点懵逼,哑着声,想吼不敢吼的:“试卷?什么试卷?你跟试卷杠上了是吧?”
饶梨从书包里拿出一叠A4纸,上面全是她根据霍川浓之前的试卷错题,自己出的题。
霍川浓接过去,翻了翻,气笑了:“这玩意儿哪来的?”
他闻了闻还有很重的油墨味。
“刚打出来不久啊,昨儿跟今儿,我都跟你一起,你别告诉我你半夜打印的?”
“嗯。”
她半夜醒来,失眠了,干脆就给他出了几套试卷。
霍川浓才不信:“你家那地,出来都得绕一圈,半夜哪有打印的。”
“我、家。”
“……”
最近的图文店都在三公里外,为了方便学习,饶梨买了一台二手打印机。
家里有台台式电脑,连接上打印机,网上看到最新试题,她就直接编辑打印出来写。
不用买那么多课外辅导书,方便又省钱。
给霍川浓的这几套试卷,就是昨天半夜给他打印出来的。
既然达成了协议,答应了明哲,要让全校成绩垫底的霍川浓考上大学。
饶梨就一定会尽心尽力。
霍川浓缺的不是智商,而是态度跟毅力,一直孟浪放纵久了,没人能治他。
想要他沉下心学习,强摁着脑袋啃书不行,还得把这个人身心治得服帖。
你得让他听你的。
霍川浓撩了撩眼皮子,觉得小姑娘很冷酷无情,把他的痛点捏得死死的。
“做试卷才删照片是吗?真铁了心要让老子考清华北大了?故意的是吧?”他试探性地看着她,嘀咕着,“烧烤店那事,不错,是得谢你,不过我们请你吃烧烤了,这事差不多就行了吧。”
他自嘲道:“老子不听你的,你又能拿我怎么着?”
“你有胆就学霍其刚,还能杀了我啊……”
他胸口堵着一口浊气:“就那老畜生对你们家做的事,老子他妈就不信,你这辈子能原谅我?”
“真的,饶梨,我真不信。”
少年拧眉垂眸,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她,嗓子都有点颤,有点后悔地又提起这茬。
但他忍不住啊,真他妈没办法忍住啊。
血海深仇。
杀人犯的儿子,这耻辱的标签,他妈的跟古代奴隶主烙在奴隶身上的烙印一样。
他这辈子都抹不去了。
而他每天要面对着,被他父亲捅死的那家人的女儿。
就算他一次次装愤怒,装漠视,装好心,他还是看不起自己。
太他妈虚伪了。
也许饶梨也觉得他虚伪可笑,把他当猴看吧。
他小舅就是把他把马戏团的小丑了,让他在这天天给饶梨当把戏耍。
搞学习,搞他妈的学习,考大学,考个几把大学。
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他这种人还有前途吗?
他还有吗?有吗?
没有了啊。
他的人生早就一塌糊涂了,早就被他那见不得人的坑爹坑妈,毁得他妈连渣都不剩了。
霍川浓手指紧了紧握成拳头,指甲戳进手心的皮肉里,心想现在就算饶梨出手把他秒了,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沉默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感觉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然后听到饶梨很轻地叫他:“霍、川浓。”
霍川浓应了一声。
一阵安静里,霍川浓又听到那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你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她声音不大,语速很慢,带着平静和认真,霍川浓清晰地听在耳中,感觉自己有点答不上来。
他做错了什么?
曾经他也这样反问过自己跟别人,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杀人犯的儿子就是垃圾,杀人犯的儿子就他妈低人一等。
这是他的原罪。
他愣了愣,抬眼,
我做错什么了?他也一直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饶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有那么一瞬间,他涌到喉头的那句“我什么错都没有”,就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心里莫名就觉得委屈,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你没错。”
有人替他说出了压在心里多年的话。
那么轻,那么重。
饶梨的瞳孔定定地看着他,声音缥缈得让他觉得不真实。
“我们都是受害者。”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饶梨毫无障碍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能原谅你。
因为从始至终,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在这件我们都无法改变的伤痛过往中,你跟我都一样,失去了父母,家庭,朋友,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正常生活。
而我们肩上背负的,是同样沉重又无奈的东西。
我们都是受害者。
霍川浓,我能原谅你。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怪罪过你。
*
霍川浓沉默侧眸。
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是受害者……
受害者。
原来只有她,觉得他也是受害者啊。
脑袋里跟水开了似的轰轰作响,眼眶就那么突然一下酸了。
然后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一颗颗使劲往地下砸。
那些枷锁和委屈,尊严和傲慢,忽然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听见没?我霍川浓从没做错什么,我他妈是无辜的啊。
我一直都是清白的啊。
凭什么就要忍受那些傻逼东西的指指点点,我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几乎没有被人见过他这么丢脸的样子。
哭得过于凄惨。
少年抬手,狠狠地抹了下眼睛,然后哗啦一下拖开椅子。
起身就朝门口走。
有几个吃早餐的同学,被他的动静惊着了,好奇地往他那看。
“看麻痹看!谁他妈看挖谁狗眼!”霍川浓把头扭到另一边,没好气地踹了门一脚。
“全他妈一群傻逼。”
“……”
*
去厕所的路上,霍川浓脑子里饶梨那句话就在不停地环绕播放,这几年的画面一帧帧地掠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清冷的脸上。
到了厕所的洗手台前,把洗手池底部的小盖合上,扭开水龙头。
霍川浓直起腰,看见他的脸出现在墙面的镜子里。
眼神空洞,眼珠子黝黑,眼眶周围连同眼尾处一片通红。
那一刻霍川浓觉得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陌生得根本不像他。
他眸光沉沉垂着,两只手肘撑在台面上,俯身低头,视线久久盯着快满了的水。
过了好半天,他关掉龙头,头猛地一低,把脑袋完全埋在了水里。
早晨的水有着刺骨的冷,五官是封闭的,给人一种这会儿快窒息而死的感觉。
他听见有声音在喊。
——我,十四岁,跳海,自杀过。
这一刻,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饶梨这句话。
十四岁的她是否也曾这样难受过?
漆黑的,冰冷的。
独自一人困在密不透风的水里。
不挣扎,也不呼救,就那么等着生命一秒一秒地流逝。
有人在扯他胳膊,力气不断加大,喊声在耳边逐渐清晰。
“哗啦——”
从水里抬起头,那声音突然变得焦急:“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不认识的雷锋,长着一脸青春痘,眼镜片有一块吐司片那么厚。
“嗯?”霍川浓看着雷锋同学,抹了把脸上的水,“我有什么事?”
雷锋同学语气还挺紧张:“我见你一猛子扎池里,半天没动静觉得不对劲,你高三的吧。”
“高二。”
“高二压力也这么大啊?”
“……”
“和压力没关系。”霍川浓笑了声,靠着墙面瓷砖,难得有耐心地配合他,“家里停水。”
“我来学校厕所洗个头。”
那同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挠头笑道:“不、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对不起啊打扰你洗头了,继续,你继续。”
他倒退着,跑进了厕所里边。
霍川浓笑意收敛,身体转了个方向,头抵着墙面,微微仰起下巴,感觉到胸腔里那落满灰尘的一角,逐渐起了风。
手机在兜里响起来,霍川浓拿出来垂头看了一眼,是饶梨发来的一张图片。
图片是现拍的,平淡无奇——一只放在讲台上泡了枸杞的保温杯。
他认出是陈化肥的。
“……”
这张图片的影响力,在霍川浓这儿,跟古代哨兵放的狼烟差不多。
霍川浓扯了几圈纸,胡乱往脸上一抹,甩甩头跑了出去。
跑到教学楼下,瞥了眼不远处的小卖部,霍川浓一个急转弯,一大跨上花坛,几步跳下去。
改变了直接冲向教室的路线。
迟到铃响起的前三秒,霍川浓非常淡定地回到了座位上。
而陈化肥也紧跟着堵在门口,看了眼手表,准备逮迟到的倒霉蛋。
饶梨眼皮子一跳,见他伸手过来,把一瓶橘子汽水放在她桌上。
霍川浓吸着自己那瓶,忽然对她笑了笑,挺温和友好地说:“请你的。”
“今天要是被陈化肥逮到,霍哥晚上就要鸽队友了。”
饶梨没说什么,也没把橘子汽水还给他。
单冲这一点,霍川浓觉得还挺开心的。
他挑眉问:“放学一块玩游戏去?”
饶梨不为所动,目光落在了A4试卷上,霍川浓顺着她的目光愣了一下,扶着额头低声哀嚎:“大姐,你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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