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22

　　老谢其人，往往由于过于沙雕，让人忽略了他是个高手的事实。

　　十余年前，已经在江湖小有名气的他，眼看着只要再奋斗上几年，等打响了名声，就能在浩浩江湖给后人留下个名号，直奔受人尊敬的江湖老前辈的头衔去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勇闯江湖的半路上出了岔子，情场武场双双失意，灰心丧气之下便投靠了当年风评正盛的沈家。正赶上沈家家主与他的夫人刚甩了三个娃娃，回归自由的江湖过着仗剑天涯的逍遥日子。

　　平日里无事可做，主要是恩恩爱爱地走南闯北。老谢则啃着干粮，每日里羡慕嫉妒恨地盯着老沈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逍遥生活，终于憋出了唉声叹气的毛病。

　　心比海阔的沈家夫妻二人愣是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新收来的弟兄原来不是天生苦瓜脸，而是瞧他们不顺眼。

　　夫妻两一合计，没主意，不过事情也好办——丢给自家无所不能的儿子叭！

　　于是乎，在家心力交瘁打理着家业的少年沈海，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收到了一份活的大礼。

　　彼时沈海还是个清俊且稚气未脱的小少年，老谢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娃娃气质不凡谈吐优雅，是个讨喜又漂亮的小公子，有着令人不禁想揉上一揉小脸袋的可爱。

　　院子里，是刚会爬树就欢脱快活地爬上爬下摘果子吃的二公子沈江，闺房里，是整日里呼呼大睡传闻中足不出户文静腼腆的小小姐。

　　老谢据此推测，眼前笑容和煦如冬日暖阳的少年沈海，也不过是个相较其他二人年长一些的娃娃。

　　而他的任务，自然就是负责这一大家子里三个娃娃的安全。

　　老谢一边放松地做着自我介绍，一边回忆着沈家夫妇所说的“届时听长子沈海安排便可”，觉得天下父母心，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孩子了。

　　一个半大的娃娃，能懂什么安排？

　　他摆出长者的姿态，拍了拍沈海小小的肩膀，和颜悦色道：“小海啊，你爹娘让我来保护你，以后你就放心吧。”

　　沈海仰起头，笑得讳莫如深，轻声道：“嗯，放心。”

　　……

　　七日后，沈海当着老谢的面，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沈府大院，小桥流水，凉亭美景。刚及束发之年的沈家大公子沈海正端坐凉亭下，品着当季的新茶，而与他同桌共饮的老谢，则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院中鸟语花香，老谢却无心欣赏。只因这凉亭下还立这一个人，乃是沈海忠实的护卫之一。
　　此刻，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毫无存在感的护卫，正遵照小主人的指示高声诵读着卷轴上的文字。

　　卷轴是一刻钟前呈上的，里面每一处墨迹仿佛都还残余着新鲜的墨香。

　　一字一句，记录的都是老谢迄今为止的人生。

　　他的师门，他的江湖事迹，甚至他暗恋哪家姑娘的八卦，都一一记录在案，详尽而细致得令人背脊生凉。

　　沈海撑着下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瞧见老谢的脸色渐渐转白，他适时地摆了摆手，打断了诵读。

　　老谢不解其意，望向眼前的小主人。

　　不过短短七日，老谢眼中的沈海已经变了模样：不再是个温弱清秀的小娃娃“小海”，而是成了他不敢直视的家主代理。

　　老谢混迹江湖多年，热血上头的时候，也不是没做过蠢事傻事混账事。不过这些事，对于他这样一个凭借武功谋生的大老粗，只要没伤天害理，都算不得什么特别丢人的大事。

　　唯有一件不算光彩的光棍小心事，对如今在沈家谋职的老谢来说十分致命。

　　他曾默默喜欢过一位女子，不幸的是，这位女子是柳家当主的一位没有名分的夫人。而柳家与沈家偏偏世仇多年，两家积怨颇深。明面上，互相诋毁且老死不相往来，暗地里，使绊子下毒手都是家常便饭。

　　他与柳家夫人这一段单方面的钟情，在沈家人眼里会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以为他是柳家派来的卧底？

　　老谢额上冒汗，沈海轻声打断：“谢叔叔？”是好听的少年音。

　　沈海笑道：“圣贤有云，用人不疑，谢叔叔既已入我沈家，便是我沈海新的家人。往事不必再提，今后，若晚辈有什么不足之处，还望谢叔叔多多海涵。”

　　说罢，沈海一合掌，动作麻利的小厮端上来一个点燃的烛台。沈海优雅地接过护卫递上的卷轴，付之烛火。

　　记录了老谢大半生黑历史的卷轴，随之化为灰烬。

　　老谢不由心生敬畏，感慨自己何其有幸，遇上了当世名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家主风范，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前途不可限量啊。

　　毫无预兆地，一阵妖风刮过，灰烬随风飞扬，糊了“当世明主，人中龙凤”沈海一脸。

　　沈海：“……”

　　老谢：“……？？？”

　　沈海黑着脸，眨了眨眼睛，循声望去。

　　正院里的两位小祖宗不知何时翻墙来了别院，一人持一把木剑，挥舞着剑风你追我赶。

　　沈小川跑在前头，一见沈海就急急地刹住了脚步，高喊：“哇！哇！哥哥脸都气黑了，洗脸~洗脸~”

　　话音未落，刚玩了泥巴的小脏手就扯过沈海干净的袍子，将人拉到亭外的人造流水边，沈海猝不及防，被沈小川一把按到水里……洗脸。

　　老谢目瞪口呆：这位动如脱兔的小丫头片子，就是传闻中文静腼腆足不出闺房的小小姐？

　　沈江紧随其后，正巧瞥见沈海从水里抬起头，满脸水渍。

　　沈江大惊，急急转身往外跑：“大哥七窍流水了！大夫！大夫！”

　　这位小公子身手奇快，几乎是飞檐走壁地冲了出去，寻常人根本拦不住。

　　老谢不由心叹：好功夫，是块学武的料子！

　　沈海则是习以为常地擦了一把脸，尬笑着轻咳一声，从桌上取了一块糕点堵住了沈小川的嘴，接着转身朝老谢略带抱歉地一拱手。

　　沈海：“谢叔叔。他们以后就劳烦您费心照看了。”

　　老谢恍然大悟，原来他的任务根本不是从外头的恶人手中保护这三个“人畜无害”的娃娃，而是要防着这两个祖宗出门祸患江湖啊！

　　一个是一点儿也不文静不腼腆的小小姐，一个是……

　　老谢望着沈江离去的背影，耐心告罄，他顾不得主仆之别，扯开嗓子大喊：“沈小公子，你先把剑给我放下！”
　　你个小兔崽子提着剑究竟是去请大夫还是去杀大夫的！

　　彼时，老谢以为将来害他头秃的定是沈江与沈小川这两个调皮捣蛋的娃娃。
　　多年后，老谢被人一口一个谢叔叫成了习惯，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想揣摩沈海的心思，那才是真的头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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