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来人看到暗室开启，脸色一变，正犹豫要不要取下青龙颈下的青琅玕，就见巫女装束的项灵犀出来了。
　　紧张之下他没有看出眼前人和青巫细处的差别，压低嗓音问：“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项灵犀看见来人是白巫，稍微松了口气，直觉比遇上黑巫要好，黑巫看起来明显比白巫更危险。她笑而不语，故作高深地朝暗门下指了指。
　　白巫羞窘又惶恐，如果这事被神君知道……他绝望中起了杀念，杀了青巫！可她是最诡计多端的青巫，他能赢吗？
　　他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项灵犀目光一闪，他很紧张，看来他很怕被人知道和黑巫私下斗殴的事。她收起青琅玕，侧头掩口轻咳几声，右手食指摇了摇。
　　“不说？”白巫愣了一下，恢复理智，“有什么条件？”
　　项灵犀丝毫不知自己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以指代笔，在手心写下滇文：白象牙。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勒索的路数大概是这样吧，抓住对方把柄再提要求。先用四灵信物试探一下白巫。
　　白巫看了她手心一眼，移开目光：“你怎么不说话？”青巫有一把好嗓子和身段，平时最爱炫耀，眼下怎么这样安分，有些反常，难道她还有后招？
　　他在回避。项灵犀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上前一步，一把捏住白巫衣领下的白象牙坠子，抬头挑衅地看着他。
　　一股幽香迫近，被毒蛇一样的青巫近距离盯着，白巫不自在地后退，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一脸隐忍地解下象牙坠递给她。
　　青巫好像换了熏香，这回淡雅许多，若有若无，难道在学那些中原贵族女子么？是了，这回青巫执行的任务是用巫术洁净贵族少女身心，难怪她沾染了些中原汉人气息。连眼神都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幽黑水亮，不刻意勾人，却让人心跳不止，像习得了什么高等媚术……白巫心里胡乱想着，转身离开藏室。
　　项灵犀愣了一下，四灵信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竟真的肯为保守秘密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难道其中还有更深的秘密？她错过了什么？念头翻转间她把白象牙收好，往前追上去。
　　白巫停下恼怒道：“别得寸进尺！我可知道你背着神君偷人的事，一起捅到神君那里，还不知道谁先死！”
　　项灵犀心一惊，白巫发怒了，她不能在这里逗留了，该去找卫漆交换消息。于是她故作镇静地冷哼了声，甩袖出去了。
　　白巫原地长出了口气，总算暂时逃过一劫。其实他心里清楚，神君偏宠青巫不是一天两天了，青巫最会献媚，只要上了神君的床就能把神君哄得服服帖帖，而他和黑巫的事一旦被神君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祭鳄酷刑。
　　正在此刻，浑厚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全宫，是神君的紧急召集令！白巫来不及多想，拔腿飞奔出去。

　　滇王宫乱成一团。有刺客闯入，挟持了神君！
　　滇国神君被刀押着脖子，花白头发披散，满脸惊惶不定。他昨夜和几个小美人玩了一宿，清晨刚刚入睡，谁知竟冒出一个天杀的刺客！神宫白养了些废物，通通该死！
　　脖子上的利器让他极不舒服，头不敢动，只好活动眼珠，这一动却让他发现生机——朱漆案底下有金光一闪，似乎是根金簪！浑浊的眼里闪过亮光，他假意道：“这位好汉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你一路风尘想必饿了吧，不如用点可口的果食点心，来人——”
　　卫漆懒得废话，抬脚一踹，滇国神君两眼一翻趴到地上，仿佛昏死过去。
　　赶来的项灵犀远远望见这一幕，心想假如有一天楚国皇帝遇上卫漆，不知是否也会这般狼狈。
　　“青巫神使，白巫神使受了重伤，黑巫神使正在赶来路上，红巫神使尚未有消息！”
　　“青巫神使，贼人下毒手，神君晕过去了！”
　　“青巫神使，要不要请龙神显灵？”
　　项灵犀并不理会，独自一人镇定地走向宝殿，因为她完全听不懂周围人叽里咕噜说的是什么。

　　她走上宝殿，迎上卫漆高深莫测的目光，努力绷着脸，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小小的得意。她不但完成了任务，还额外收获了白巫的信物，不如自己先收着，谁教他总是有所保留？与她任务无直接关联的事，他从不教她知道。
　　卫漆实在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这时候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竟然还往最危险的地方跑。
　　项灵犀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滇国神君，又看看卫漆，他身披绛袍玄甲，人站在那，自有不动如山的气势，心下肯定了自己冒险过来的选择。
　　卫漆盯着她走近，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项灵犀勇敢回视，这可是她深思熟虑做的决定，红巫和黑巫都在暗处，她躲在哪里都不安全，除了紧紧跟着他，站在他羽翼之下，还有别的办法吗？她并不愿依赖北殷侍卫，不要说几人，就算来一百人她都觉得不如卫漆可靠。
　　她走到他面前，踮脚凑上去，以手掩口轻声道：“陛下说过，若我忠心追随，保我安然无忧。我来了，陛下想必不会食言。”
　　卫漆深深看着她，想不到她出身南楚皇室却如此热烈赤诚，主动要求和他一起面对危险……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此时黑巫带了一队人过来，厉声宣告：“青巫已遇害，凶手是这个刺客！这个戴假面的女人是假扮的，她根本不是滇人，连滇语都不会说！”
　　众人哗然，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
　　项灵犀看见这阵势，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古人说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于是她面色不变地挪了两步，让卫漆挡住自己。
　　“知道怕了？”
　　卫漆淡淡的哂笑让她放了大半心：“陛下安之若素，想必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吧。”虽然他尚未提起过，但他既然善于作战，就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你听谁说有援军？”
　　项灵犀受此反问不禁一愣：“难道没有？……陛下何必吓唬我，英明神武如陛下，怎么可能不留后手？”说完在心里赞赏了一下自己，急切追问时也没忘了日常吹捧卫漆。
　　卫漆眼底露出淡淡笑意，唇角却绷着没动：“去后面躲着。”
　　果然是唬她，项灵犀心道一国之君气度真小，悄悄后撤。刚潜行几步，只听咻咻几声，像风筝飞上天的清啸，头顶忽然一暗。
　　殿顶中央的几盏琉璃华灯次第熄灭，因为大殿只有一面采光，其余三面都是墙，失去了灯火照明顿时陷入昏暗。
　　项灵犀会意他在掩护她，忙潜入暗处躲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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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巫提刀进殿，大喝道：“你们把白怎么样了？”
　　他说的是中原雅言，不甚标准，带着些地方口音。
　　卫漆手抚上腰侧横刀：“鳄鱼蠢钝，与蠢物为伍，也算死得其所。”
　　难道白已经……黑巫双目充血，目眦欲裂：“狗贼纳命来！”说着疯狂地攻向卫漆。
　　卫漆与侍卫和黑巫的人战成一团，项灵犀在暗处眼花缭乱，屏息仔细分辨。
　　她不懂武功，只觉得黑巫打起来仿佛不要命，只攻不守，但卫漆武功明显高于黑巫，动作迅捷，毫发无伤，倒是黑巫肩上受了一刀。就在此时，一道暗影斜斜飞来，缠住了卫漆的刀，是条软鞭。
　　一红衣黄裙的女子走进来，是红巫。
　　她左手使软鞭，并不和刀硬碰，但卫漆的攻势因此减缓。红巫边应对边抽空和黑巫说话，黑巫从狂乱中清醒过来，改变了一味攻击的打法，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项灵犀蹙眉，虽说四巫私下不睦，并肩作战倒是挺默契的。
　　不好！
　　昏死的滇国神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爬了起来，手里正拿着什么凶狠刺向卫漆咽喉。
　　卫漆正被黑巫红巫缠斗，根本无暇分身。
　　暗处的项灵犀大惊，忙跑出去阻拦，不料滇国神君拼了蛮力，两人相撞，她身体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腿上传来刺痛，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刺破了，但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黑巫手中铁剑直直向她招呼过来。
　　眼看要被刺个穿心，电光火石间，她被大力一扯，往后一甩，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看清局势，心叫不妙，卫漆因为救她那一下，陷入被三人围攻的困境。

　　正在此时，高侍卫摆脱对战的滇国守卫加入这方战局，只见几人身影相错，滇国神君被红巫一鞭子抽飞，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下殿去了。黑巫招招凌厉步步紧逼，红巫把鞭子舞得密不透风阻断后路，要不是卫漆和高侍卫动作奇快，配合默契，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红巫见无胜算，果断撤离。
　　项灵犀看着她挥舞着鞭子走向自己，紧张地拿出匕首握在手里，是卫漆让人定制给她的，模样平平无奇，皮革刀鞘有些粗糙，却令人安心，她用力握紧了些。

　　“怎么，你还有兵器？”
　　红巫说的也是雅言。项灵犀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是啊，陛下赐我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话音未落，她抓住时机转身就跑。
　　然而鞭子比她更快！
　　项灵犀拼命奔跑，然而暗色鞭影如影随形，比她快得多，追扫上她后背，她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只觉背上刺痛，想是被鞭风伤到了。
　　下一鞭却是朝着她的脸来的，啪的一声，金箔假面掉了下去。
　　项灵犀脸疼得发木，狰狞鞭影再次向她扑来，避无可避。
　　她脱力跪坐在地上，喘息着闭上眼，听见自己牙齿发出颤击声。
　　谁知她果真是上天选中的绝世宠妃，命不该绝于此地——
　　她听到打斗声，眼睛悄悄睁开一线，看见红巫正和一个使棍的壮汉交手，红巫那狠辣的鞭子在壮汉棍下左支右绌，不过眨眼间，壮汉已将红巫击倒在地。
　　壮汉作世家部曲打扮，青袍外罩明光铠，竟与记忆中的王家部曲颇为相似。她低头拜谢，转头看向那边战局，发现黑巫也已被击溃。

　　援军终于到了，一千北殷羽林军迅速镇压了滇国王宫的乱局。
　　项灵犀长长舒了口气，望向殿外，随即呼吸又凝滞了。

　　一个修长的身影踏尘而来，白葛衣在灰乱背景的映衬下分外鲜洁。
　　面如冠玉，风姿高洁，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走到殿前驻步，轻一拱手：“琅琊王旻，拜见殷国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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