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1 章
在临近大西洋南岸,这片汪洋上微波粼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如珠般的绚烂。这片蔚蓝的海域充盈着宁静,连浪花都变得温柔、起伏叠起的涟漪似少女摇摆的裙裾,余晖沉沦而下时,天宇被浓烈的火焰灼烫着,海面上重叠的暗影光点掠过,像深邃的汪洋在燃烧中被提炼,汲取出最为璀璨的精华。
一艘船缓缓驶来,有着机翼般流畅的线条在风里摇曳,船头站着一位相貌平平的男人,他抬头那双眼里便折射着这烂漫的景致;天和海浑然一体,昏暗和光明两种相斥的元素,在这里竟融合的如此贴切,这让他不禁想起夏日绿荫下飘落的树叶,在深冬凝结成香露,流芳不再断送,而是沉寂于这弯广阔的海洋。
一位壮实高大的男人从后方走来,他因经常暴晒脸上布满了雀斑,那双眼却尤为明亮,像黑珍珠似的让人不由想袒露心扉,他重重的拍了他一击调侃道,“斯图特,这海有美人迷人?”
斯图特低笑,挽起袖口再抬眼时荡漾着笑,那笑显得风流自在,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英俊,他似笑非笑道,“万一真能看出个美人,你敢赌吗?”
“敢,一包雪茄!”
“看来,美人就值一包雪茄。”
长途漫漫,横跨大洋。他们致力为商人卖力,原因再明了不过,这年头视资本为命大抵是商人,社会内提倡的什么民主,简略得当来说便是“无私”为他人服务,而斯图特显然不是这个料,他热心为他人服务,前提得捞到金钱,否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不足以让他白忙活。
斯图特张望了一眼背后堆满的货物,那黑沉的箱子上刷满了油漆,在余晖下闪烁着俘获人心的魔力,他轻咳了一声,眼睛瞄准到了钟表上,当秒针和分钟切好重合至下方时,他漫不经心的轻笑,随后散漫的返回住舱里,那里能躲避风雨,当然也能遮挡住这夺目又昏暗的寰宇,
他可不指望遥望远方,就能抵达心仪的故土,毕竟地平线没有尽头。
在清晰的风声里,他感觉到身体在起伏不定的飘荡着,而他就像一片落叶游穿过小溪,驶向隐秘又参透着柔意的角落,那儿住着温柔美丽的灵魂,有细雨般惬意的阳光、温软的悄身低语以及一副眸间带笑慈爱的脸庞。
他从睡梦里被唤醒,才发觉耳畔雷鸣阵阵,似亡人在深渊里呐喊,低鸣里他望见了同样漆黑的面孔。
闯入视线的男人,他满头大汗,连衣襟都湿了大半截,他大喊着,可那雄浑的嗓音在雨水里被雷声覆盖,可能是他平日的沉稳与当前激烈的惶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隔着黑暗的夜幕,他都能察觉到那喧嚣声下的不安无助,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勉强会意后,他赤脚往外走。
雨水溅起的水花汇成了短小的河流,充斥着这只船只,在剧烈的动荡里,船身来回跌宕,这片海域暂停他脑海时,静谧和安详的形象一去不返,不再宁静、沉寂、冷漠,此刻像是藏在天使后锋利的刀刃,闪着尖锐的莹光,它划破袅静的天穹,带着铺天盖地的雄伟气势从混沌里扑来。
“斯图特小心!”男人望见黑夜里,他唇瓣翁动,脸庞还残留着梦乡过后的酡粉,与风起云涌的天色格格不入,他望见双唇在呓语、脚趾在胡乱的摩擦以及斯图特整个人踉跄步伐,却迟迟未躲进舱口,他被风牵扯着,在剧烈的起伏里,上半身前倾,一下子摔倒了船沿。
像失了线的风筝,稍不注意就会飞向远方。
男人捂住头部,不敢向斯图特那般大胆,在他看来,从斯特图醒来便疑神疑鬼似的,行为举止无不流露着怪异奇特,他浑身湿漉,在大雨的冲刷里,屈身迈足小心翼翼的靠近,跌倒在那的斯图特蹙眉欲起身,船又是一个弧度较大的晃动,这会,男人还未来得及抓住那片起舞的衣袖,电闪交际之时,他望见那团黑暗的身影从上空掠过,从船沿的方向腾空浮起,直接坠向了海洋。
“崇高的、智慧的以及拥有无上天才的缪斯啊,请帮帮我!”斯图特感受到浪花从四面八方向他席卷来,翻滚的气泡崩开跑出细小的水珠,深沉的黑从那边渐来,有一股猛烈的力量引诱他坠入海里。
昏暗的灵魂在海水里呼啸,指引着所有的生物去安眠。
熟悉同伴黝黑的脸庞化为黑影消逝,那海面巨大的洪流藏着危机四伏,当他察觉到四肢连同意识都在涣散支离,他想到了年幼时奔向母亲的怀抱、青年耳闻目睹的悲惨以及与死亡之神会面的孤寂。
“如若有上帝,请你将我的尸骸沉入海底,让鱼虫尽情吞噬腹中吧!只要不要蚕食我的灵魂,让它就这样沉睡于宁静、归于无边无际的大地。”斯图特嘴角嗫嚅,单手抚上胸膛。
他蜷缩着,身体越发光滑,像一块浸泡于水里的海绵注水后无比钝重,眼睛却意外的清明,尤其当意识走向昏暗,他的视线越发的广阔。
失去了浪花的清新点缀,失去了狂风暴雨的洗涤,海底褪去了神秘,深邃里透着静谧和宁静;也许是上帝听到了他虔诚的祷告,海域的尽头一道白晃晃的光掠过,划过的水珠像是一条细线,缭绕至他因祈祷而伸直的手,他以手指天,天回应了他。
他感受到手指处传来轻微的触感,掠过的水浪牵动了无数层的漩涡,斯图特吃力的仰起头,迷蒙的眼底荡漾着如藻茂盛的长发,发丝跟水的节奏灵活浮动:原来海底不是完全沉寂的,它亦是在安详里孕育着生命。
一个女人浮现于他肿胀的眼皮底下,她的娇躯似处女之身,在蔚蓝海水的承托下显得无瑕又莹白,□□上铺洒着光滑的鳞片,她的面孔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五官小巧又立体散发出精致的线条感,一路向下是深凹的肚脐以及微微扭动的腰肢,还有那摇曳着的尾鳍,鳞片闪烁着亮光,像黑森里倾泻而出的霞光,比珍珠还夺目、比深海还迷人,比他邂逅的女人还美好。
她的眼睛似长空之上点点的繁星,声线平静婉转若天籁,“Ты заблудился(你迷路了吗)”
“是的,我干起了从前深恶痛疾的坏事,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不安的内心,它早已生满了蛀虫,斑斑污秽,我忏悔无助,身在此处宛若万劫不复的深谷,本该目睹着远古时代的幽灵在煎熬里嘶吼、去往天国的精灵与恶魔抗衡,可惜没有,没有!我遇见了你,哦!美丽的精灵。”
她用温柔的眼注视着他,白皙的肤泽上散发着希望之光。
她是浪漫和野蛮的完美结合,那摇晃的尾鳍所发出的寒光,竟带着致命的蛊惑,在水的浮动下映射出不同的光晕,她会跳舞的发丝拂过他,像五月绽开的茉莉,弥漫开来的淡香,无声无息抚慰着他的心湖,神秘又诱人、冷漠又柔情,那几根玉白的手指缠绕于他的脖颈处,一点点抚上了他的眼睛。
他来不及再看她一眼,燃烧着他孤寂的烈焰,他竟祈求着,那若刀润滑又锋锐的鳍划开他的皮肤,让他为她流尽血液,甚至身体糜烂成了肉泥和血水,为她轻颤的灵魂也永远不会褪色;让他为她甘愿臣服,哪怕华丽的外表和满载的金钱统统被卸去,为她忏悔的心灵始终不会改变。
“脆弱的人类,
那从头到尾都惴惴不安的心,
跟随着你一同步入坟墓可好?
我闻见,你无声的祷告,
感受到,你凄厉的呐喊,
遥远的那里,
有着馥郁的流芳、盛开的野花,
让我带你离开这里,
去向你该去的地方。”
他在那双蛊惑人心的眼里,静悄悄的闭上了眼,像个酣睡的孩童在梦呓里沉睡。
在徜徉如海水的歌声里,他望见了一位青涩的男孩趔趄着步子,跑向一位貌美迷人的妇女。
妇女低喃安抚着在怀里低泣的男孩,头顶的阳光都为之黯然失色。
斯图特在一片急促的脚步声里神识苏醒,眼睛活在黑暗里迟迟不肯睁开,四肢来不及活动,一双手臂卖力的推动他,他能依稀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先生,你还好吗?”
后来,他在医院转醒,在充斥着医药水的房间内,到处都是消毒的味道,可他的眼里只有正在闪烁白光的屏幕,黑白屏幕里正在报道一则新闻,大致意思是:7月15日南大西洋海面上出现百年难遇的风暴,频率低至连0.1%都不够的地步,一艘运送货物的商船历经途径遭遇不幸,一名遇难,而另一名奇迹的活了下来。
门的方向传来被扭动的咔嚓一声,斯图特茫然的转头望去,一位金发的女人走来急忙问道,“先生,还有哪不舒服吗?”说着,她愣住了,因为那双空洞又黑寂的眼低了下去,深埋床褥的凹陷处,她看着男人环抱着身体,就像初生的婴儿从剪断脐带时降落人世。
他在痛哭流涕,像走失的小孩。
后来,修整大半时日的斯特图出院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翻阅起了相关的书籍;书页被风吹动,恰好停至一页,摩挲于泛黄纸张的手顿住,画面上勾勒着一条人脸兽身的美人,她的脸上爬满了狭长的鳞片,两只本该是女人风韵的腿,像被岁月封锁着的强大魔力,化为了一条长而细的尾鳍。
“源自德国传说以及诗歌里经常提到的美人鱼洛雷莱,她经常会在天色昏暗时出现于莱茵河畔,用她冷艳的外表以及哀怨动人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
他记得,望见了一位仿若从天国而来的精灵,她比图画上的人更美、灵动,更让他心动。
她不是洛雷莱,而是一条美人鱼。
此后斯图特的后半生都在寻觅着这条神秘的人鱼,在此期间他辞去了工作,不再干起让人嗤之以鼻、邪恶的勾当,他返回了梦魇萦绕的故土,在那个失去母亲的澡泽他独自一人生活着。
他查阅了无数的资料以及上百次的出海,只为寻找到她,让他心魂梦绕的人儿。
那片蔚蓝的海域,不再有风暴,无声的平静里蕴藏着夕阳辉煌的余晖,那叠起的水浪犹如妇人翘卷的裙摆,湛蓝澄澈的水色仿若她注视着他的眼,她那仿若宝石般珍贵难寻的瞳仁,比海底所流露的气息还内敛柔和,让死寂的心,再次死而复生。
可惜,终其一生,他再未遇到过。
就像一场荒唐又心悸的梦,在他气息微弱的岁月尽头,他颤巍巍伸出瘦若枯木的手指,在纸张上潦草写下几行字。
“直至离别,我已经一无所失,当明日潮水褪去,只剩下我的眼泪,它变成了沸腾的泡沫,那里全都是我对你的眷恋。”
在微风拂来时,一切都停滞了。
坐在床沿的老头放下了笔,他闭上了眼,安详的眉宇间溢出些许甜意。
那因手松动,翻飞的纸张飘向了遥远的彼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