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歌

　　无双城事件发生一年后，无双城会长独孤一方的长子独孤鸣亲自找到中华阁总部，向总部最高会议揭发天下会会长雄霸，罪名是通敌谋私，借刀杀人，导致了无双城一年前的惨案。独孤鸣又请求中华阁伸张正义，协助他与无双城的残余力量攻克天下会，向雄霸复仇。
　　中华阁婉拒了独孤鸣的请求，理由是兹事体大，暂时不应轻举妄动。独孤鸣愤然离去。一个月后，有消息传到中华阁，说独孤鸣转而去求助他的伯父独孤剑圣，将闭关多年的剑圣请出了山，剑圣紧接着就向天下会的雄霸发去战书，要与雄霸在当月月底决战，不死不休，并广发请帖，邀中陆群雄前去观战。
　　邀请帖自然也发到了中华阁总部。无名在办公室看了请帖，又摇头又叹气，颇为担忧说：“他们太冲动了。”
　　“可以理解，”一旁的慕应雄耸耸肩，“毕竟是丧亲‘灭门’之仇啊。”
　　“他们这一趟，恐怕要闹出大事。”
　　两人对话间，风云也在办公室里面，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明白无名和慕应雄把他们叫到跟前，肯定有任务要交给他们去办。事实上，无名刚说完前话，就果真把去天下会“观战”的任务派给了他们。
　　“如果届时真闹出大事，你们就看着办吧。”无名又嘱咐，这后一句“看着办吧”虽然说得模糊，但风云都明白那是希望他们尽量息事宁人的意思。
　　步惊云动了动嘴，似有话想说，却被慕应雄先打断了：“只是叫你们去撑个场，总不至于要干什么大架的，放心吧，你们完全能够轻松应付，甚至可以把这次任务当作公费旅游，而且说起来，你师弟也好久没到外面去逛过了，这次正好一举两得。”
　　步惊云到底没说什么。
　　聂风看了看他师兄，心里已经猜到了步惊云刚才想说什么。步惊云自然不是在担忧可能会完不成任务，也从来没有表示过类似的担忧。聂风知道，步惊云是不想他跟着去，当然也不是担心他帮不上忙或者会成为负累，步惊云只是……不想他出去执行任务罢了，自一年前他俩从无双城回到中华阁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这任务我一个人就能应付。”步惊云总是这样说，有时候还会带上一句“完全不需要聂风出手”，实际上他也一直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去做。
　　一些不明情况的人开始悄悄议论，说步惊云越来越孤傲狂妄，迟早要栽跟头。聂风则认为他师兄一定知道了什么，所以突然热衷于跟他抢任务。聂风没有问，但直觉他师兄是出于好意，心里便是感激的，但也不免担忧，忧他师兄可能哪天真会栽跟头。
　　“你这大徒弟现在还挺疼你小徒弟的。”风云转身离开办公室时，慕应雄忽然对无名说，声量很小，但正在走出去的两人都能听到了。聂风愣了愣，步惊云面不改色。
　　当月月底，风云动身前往天下会，这是他们第三次一块出任务，第一回是一年前无双城事件那会儿，第二回是三个月前，一个叫搜神宫的组织忽然崛起，据说与步惊云的本族有关，中华阁便派步惊云去探听虚实，但把人派出去后，无名不放心，就又叫聂风跟着去了，步惊云对这安排是不太满意的，但也劝不了他师弟调头回中华阁，便只好让聂风随他一块，却也没忘记叫他师弟几乎全程闲着。
　　风云这回还是坐专机前往目的地，聂风在飞机上闲着无事，就取了一本随手带出门的人类小说翻起来。步惊云瞧了眼他师弟，不禁觉得他师弟心态真是好，慕应雄说旅游，就还真的拿出了去旅游的态度。
　　“真是让人难懂啊。”突然，聂风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步惊云下意识问。
　　“是关于我在看的这本小说的，里面一直设定两个角色的战力不相伯仲，而其中一个角色又跟一条龙王不相伯仲，但另一个角色好好地，却突然有一天跟一头北极熊不相伯仲，我都已经看到结尾部分了，这角色都还没有打过那头北极熊，真不知道作者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步惊云瞥了眼聂风手上的小说书名和作者名，心里毫不犹豫地想这有什么不好懂的，表达作者自己是智障啊。但是步惊云嘴上不那么说：“少看点人类胡编的玄幻小说。”
　　“其实这本书前面写得挺好的……”聂风看似灵机一动，“我想明白了，作者大概想要暗示北极熊其实是一头龙王。”
　　“……”
　　“可能身上有龙王的寄生虫，以后就要变成龙王——一咦，云师兄，你怎么了？”聂风留意到了步惊云的神情。
　　“什么？”步惊云若无其事地反问。
　　“我刚才看你好像是一副有点无语的样子。”
　　“没有……”
　　“好吧。”聂风将信将疑，“其实我就开个玩笑而已，如果北极熊真成了龙王，那这写书的作者就未免太……呃……有想象力了。”
　　步惊云想再跟他师弟说点什么，但发现不知该怎么把话题进行下去，就干脆换了个话题：“这次任务，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聂风微微皱眉，倒也不觉得意外：“师兄自然是厉害的……但既然师父让我跟来了，那我便不可能不倾力相助。”
　　步惊云不吭声。
　　“一直一个人，总会有累的时候。”聂风若有深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低头翻过了手中书本的一页。
　　“聂风。”聂风本以为步惊云不打算再说话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师兄忽然又不带情绪地唤了他一句。
　　“嗯？”聂风抬头。
　　“你不懂。”
　　聂风还真没听懂。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只能一直一个人。”步惊云竟难得地作了解释，虽然根本没有解释清楚，之后也不准备再作更多解释，说完了，就开始闭目养神，俨然一副今天他就说到这里的样子。
　　聂风微怔，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之也沉默下去。
　　飞机直接在天下会所在的天荫城降落，由于早到了一天，师兄弟接着就去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没过多久，天下会的干事秦霜听说风云来了，特意赶到城里迎接，想要迎两人改到天下会总部去落脚，但被风云拒绝了，聂风找了理由说第一次到天荫城，想趁机待在城里到处逛逛。
　　论关系，秦霜其实是风云二人的学长，三人早在同一所学院修习基础功课时认识，所以这回是熟人见面，彼此都不必过于客气，风云二人不愿去天下会落脚，秦霜也便不强求，转而提议要给两人当向导，带两人逛天荫城。
　　聂风原本只是随口找了个理由，又想步惊云应该是没有到处逛的兴致的，正准备婉拒，却在要开口时，被他师兄抢了过话头。
　　“随便。”出人意料地，步惊云竟然没有拒绝。
　　于是风云俩竟真就跟着秦霜逛起了天荫城，不过一路上一直就只有聂风和秦霜在叙旧，步惊云半句话都没吭，好像他只是为了陪聂风出门而已，其他事情一概与他无关。
　　“听说你们几个月前击败了搜神宫。”叙着叙着，秦霜说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上。
　　“嗯……”聂风回头看了眼步惊云，后者一直慢他和秦霜几步，走在后头，“那原来是个在中陆潜伏了很久的组织，头目把自己称作‘神’，趁着近年来中陆局势混乱而浮出水面，说是想称霸中陆。”
　　“这我也听说了，‘称霸中陆’……呵呵，这听起来挺幼稚荒唐的，我们应付魔类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偏偏还有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大概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聂风忽然有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因为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能说不能说。
　　这些话是关于天下会会长雄霸的，据独孤鸣透露，雄霸借魔类之手铲除独孤一方，削弱无双城，最终目的也是为了那所谓“称霸中陆”。雄霸是秦霜的导师，秦霜总在外人面前用极恭敬的态度谈论雄霸，显见对雄霸一向是尊敬且忠诚的，就是不知他是否知道雄霸的野心和所作所为……
　　“对了，我还听说……”正当聂风仍在沉思时，秦霜却已经把话题进行下去，“那个自称‘神’的头目跟云学弟同出一族。”
　　“这……”聂风回过神来，又看了看步惊云，见步惊云神色如常，才应了声“嗯”。
　　秦霜跟着也看了看步惊云，大抵也明白这话题不好再继续，便没再问更多相关的事情，转而与聂风聊起了日常琐事。
　　天荫城里十分热闹，其中有不少和风云一样准备观看明天决战的外来者，这些外来者们拥挤在大街小巷，三五成群地在一块高声议论，有的议论剑圣和天下会会长，有的议论无双城，有的议论无双城在一年前经历的惨案，还有的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其中也有聊到中华阁，甚至聊到风云身上的。
　　风云在中华阁外也有了不小的名声，可是不比在自家内部好听，在自家内，大家都称步惊云“战神”，对聂风也客客气气地唤一声“聂小家主”，但到了外面，很多人都煞有介事地说步惊云是“死神”，对聂风的称呼就更难听了，直接就是“半魔”，像眼下在天荫城里，也还有不少不嫌事大的没有觉察到风云本人就在他们附近，毫不避讳地大讲特讲两人的坏话，能多妖魔化就多妖魔化。
　　聂风并不在意外人怎么谈论自己，也知道在自家内部，大家的利益相关，自然会捧着他和他师兄俩，到了外面，利益关系没了，当然就少不了风言风语，只是他不怎么喜欢旁人拿他师兄胡说八道，也担心他师兄听了会不高兴。
　　“听说步惊云还是那什么步氏神族的后代呢，跟不久前那个到处故弄玄虚的搜神宫大有关系！”三人走到一个红灯口时，一个正与同伴凑在附近一个报摊前的青年男子大声说道，“谁知道他三个月前是真捣毁了搜神宫，还是悄悄跟搜神宫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先装模作样一段时间，等日后见时机到了，再带着本族大杀四方。”
　　“不会吧，步惊云不是无名和慕应雄选入中华阁的么？”男子的同伴惊道。
　　“切，无名和慕应雄又怎样？听说现在中华阁里面不爽他们的家族多着呢，他们这会长和副会长的位置也不知道还能坐多久。”
　　聂风听得皱了眉头，不由偷偷回头觑他师兄，却见他师兄神色平静如常，好像根本没当回事。
　　“想掰倒无名和慕应雄没那么容易吧？先不说这两人本身就是厉害角色，那无名的一双徒弟风云也都不是好惹的人物，步惊云已经说过了，至于那聂风，传闻那一年前就是他一个人屠灭了无双城里的整支魔军，这样可怕的家伙，谁敢去招惹啊？”那两个路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哼，聂风不就是靠他家那不干净的血统吗？聂家的人全都是怪物，而且从来都没有长命的，我看那聂风最多也就只能嚣张个几年，几年后即便不死也是疯，他一疯，十成有九是要人人得而诛之的，到头来还是……啊啊啊——这是什么？”
　　就在青年说得正起劲的时候，一把通体漆黑的剑猛地从他鼻尖划过，在他的鼻头划出了一道不浅的血痕——只要再深一点，青年的鼻头就不必要了。
　　“云师兄……”惊觉步惊云猛然动手，聂风吃了一惊，连忙朝青年那边望去，只见他师兄的佩剑绝世已经插进了报摊的墙壁上。
　　“绝……绝……绝世……啊！是步惊云——是风云——快，快跑啊！”多嘴的青年看看墙壁上的绝世，又望望不远处的风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拽了同伴就跑，却忘了给买报钱，结果被报摊老板养的猎犬追了整整九条街。
　　“最近来天荫城的人多，难免嘴杂，希望你们不要太放在心上。”秦霜略带歉意地说，看起来他也有些无奈。
　　“嗯，我没关系。”聂风说着，又看了看他师兄。步惊云掌心发力，远远地把绝世收了回来，倒什么都没说，脸上看起来还是平静的。
　　事情似乎就这么揭过了，三人又在城里逛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他们在街上一块用了晚餐，才各回各处。
　　回到旅馆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步惊云在房间里待了片刻就跑到不知哪里去了。聂风想起他师兄平日总喜欢在傍晚时坐在云阁上看落日，就往旅馆的天台上跑，还真找到了在看落日的步惊云。
　　金色的残阳，火红一片的天，总穿一身黑的步惊云，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的双手撑颌的姿势……聂风不记得自己已经见过了多少遍，他总是在傍晚的时候看见这样的情景，只是从前一直是步惊云在云阁上看落日，他在风阁里看步惊云，那看风景的人从来都不知道有人在看他。
　　这时步惊云正坐在天台的边缘，聂风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师兄身边。步惊云用余光瞥了瞥聂风，没有说话，但也不抗拒。两人就安静地一块坐了好一会儿，互相都没有吭声，好一会儿过后，却是步惊云先忍不住了。
　　“你有话？”他问，目光仍然向着远方的落日。
　　“我想想。”聂风还真想了想，“云师兄，你想到更高一点的地方去吗？”
　　“什么意思？”
　　“就是去比这里更高的地方。”
　　步惊云仍感到迷惑，但聂风不说了，突然从天台边缘跳了出去，这惊得步惊云想也不想就起身出手拉住他。然而下一瞬，一股旋风凭空自聂风周身涌起，迅速包围了两人。步惊云这才想起聂风可以控制风的力量，不会坠下高楼去，但他没有松手。
　　“要去吗，云师兄？我现在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异能了，两个人一块应该不成问题。”风中的少年微笑着，再一次问步惊云，金色的残阳照在他飞扬的长发和衣袂上，把他整个人都映着光芒万丈。
　　“不了……”步惊云紧紧地捉住他师弟的手，仍然不松开，尽管他知道他师弟不会坠下去，可就是不想松开，甚至隐隐地，竟有些害怕自己一松手，他师弟就会突然不见，再也不回来。步惊云不希望他师弟到别处去，他只想对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
　　“好吧……”聂风只好从半空回到天台，撤掉四周的旋风。
　　步惊云留意到他师弟有点失望，心中微动，忍不住再加一句：“下回吧。”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
　　聂风这才开颜。
　　两人还是坐回到原位继续看落日，步惊云继续用余光留意着他师弟，发现自己心里竟渐渐变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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