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星河

　　上了林立的车，陈满已经冷静了下来，脸色如常，心里正琢磨着婚礼结束后，尽快的把房子处理好，就回律所上班。
　　林立想起刚刚的电话，看着旁边陈满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试探着问：“想什么呢？你今天有点奇怪啊，我刚接你电话时，还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不然凭你这不爱打电话的尿性，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陈满藏起思绪，自在地开口，“没，刚发现手机是有通讯功能的，测试了一下，还挺不错。”
　　林立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这话你拿来打发兄弟我，真的很伤自尊，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三岁小孩吗？”
　　陈满轻笑了一声，“哪能呢，你在我眼里至少有五岁。”
　　“得了吧，我还比你大两岁呢，我要五岁，你这三岁小孩就别在这乱卖弄智商了，我数学可是何大佬教的。”
　　陈满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切，谁不是呢。”
　　“哟，你还记得你班主任是谁呢？这些年的同学会就没见你来过一次，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林立没忍住旧事重提，每次和陈满拌嘴，只要一提起当年离开的事，这人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不忘能咋滴，留着酿酒么？酒是旧的醇，人呀，还是新的好。”陈满目光深沉地望着前面堵着的一排排车，轻轻地说道。
　　林立没想到这人会正面回答他，心里的小算盘转了几圈，不禁好奇这话里藏着几分认真。
　　他转过头专注地盯着陈满，车内昏暗，眼前男人零散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深邃的眼，但是眸光里依然能捕捉出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突然陈满也转过头看向他，眼里的怅然已经消逝，陈满轻笑着开口，“这么堵下去，到你家该吃夜宵了吧。”
　　林立收起探究的眼神，紧绷的背也松懈下来，跟着笑开了，“估计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到，这么多年没回来，要不先编个好点的理由应付我家老太太？我妈可精明着，你至少得编个能骗14岁黄毛丫头的。”
　　“那我得认真想想了。”后面两人又商量了一下明天婚礼的注意事项，中途陈满下车买了点烟酒礼品送给林立爸妈，还特地选了条项链给林家小妹。

　　到林立家时，正好是开饭时间，饭是林妈亲自烧的，阿姨只负责打下手，陈满自觉的帮着摆放碗筷，给旁人都倒上果汁。等众人上桌，他不疾不徐的给每个人夹了口菜，这才开吃。
　　林立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不适。
　　倒是一旁的林妈看不过去，忍不住插手，“哎哟，小满，你别这么客气，又不是第一回来家里吃饭了。甭搭理他们，爱吃什么自己夹。”
　　林爸赞许地开口，“小满长大了，处事稳重了不少，不像林立，大人家两岁做事还经常毛手毛脚的。”
　　林家小妹林雅依在一中读高二，正是嫌弃自家哥哥的时期，也忍不住笑着说：“就是，我哥一个明天都要结婚的人了，出门还老不带脑子，昨天还忘带钥匙去学校了。”
　　“你别废话，吃完饭赶紧给我看书去，别磨叽，上周的小考可够丢人的，我去你们班上课都没好意思见你们班主任。”林立想起自家妹妹就头疼。
　　陈满好歹也算是人师哥，也跟着关心了一下林雅依的学习状况，好好的鼓励了小女孩一番。
　　一顿饭下来，话题都围绕着家长里短，陈满被林妈劝着连吃了三碗饭，最后还是一旁的林雅依帮着，才成功停筷。
　　陈满帮着收拾了一下餐桌，随即就被林妈打断。
　　林妈佯装生气地说：“这么久没来，你去歇着，陪我们说说话，再这么抢着阿姨的活干，阿姨就得丢饭碗了。”
　　陈满被林妈拉到沙发上喝茶，林爸端了杯普洱递过去，陈满双手接过，品了品，叹道，“还是叔叔家的茶滋味浓醇，这一口够我念叨好几年了。”
　　林妈笑道，“喜欢就常来，这几年在外面辛苦了。每年中秋我都让林立带你回来，你都说没空，我知道你忙，也不敢勉强你。待会走的时候，装点酱菜回。”
　　林立抓着个橘子，边剥边说，“我妈前两周听说你要回来，特地腌好的，知道你好这口。”
　　陈满有点愧疚地搓了搓手，“谢谢文姨，知道您疼我。前几年上大学，确实忙，这两年慢慢也就熬过来了，以后有空多回来看您。”
　　林爸笑着接道：“男儿志在四方，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在外打拼不容易，你妈要是看见你这么有出息，也会开心的。”
　　陈满帮着给每个人倒茶，心里一顿，才开口跟上，“恩，希望吧。伯父喝茶。”
　　一行人聊到将将十点半，想着第二天还得早起接亲，就让林立送人回家。临走时，林妈给他塞了大包小包的家乡特产。
　　下电梯时，陈满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回去的路上，林立猜他此刻心情应该是挺复杂的，但还是没忍住抛出这个一直盘旋在脑海的问题，“以后还会回来吗？”
　　陈满勉强一笑，说：“未必，我想把这边的房子卖了。”
　　林立没有问是未必回，还是未必不回，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我帮你留意一下，刚好一中有两个外地的老师想买房。”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快到小区时，林立把车停到了江边，犹豫了很久才问：“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单着吗？”
　　陈满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这个问题躲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要面对的。他掏出烟盒，先递给林立，才取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打火机的声音响起，车里有了一点光亮。
　　陈满吸了口烟，觉得心安了不少，这才开口，“也不是，谈过一个，不合适就分了。”
　　林立深深地看了陈满一眼，觉得不像撒谎，才故作轻松地说：“当年你离开，是为了这个旧人么？确定酿不成酒了吗？”
　　陈满没说话，用力地吸了好几口烟。
　　林立没听见回答，便接着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因为阿姨走了，在历城没了牵挂才离开的，后来才明白，你是有了牵挂才想着离开。也是，如果没了牵挂，也不至于要换了电话号微信号，断了一切联系。”
　　林立轻叹一声，把那句“跟逃跑似的”吞了下去。
　　一根烟抽尽，陈满又点了一根，平稳了一晚上的嗓音终于有了起伏，他沉重又吃力地开口，“不走不行，我那时候太偏激了，我甚至想过要把人毁掉，想让他坠入深渊，想拉着他遭受世人冷眼。让他变得跟我一样，再相互纠缠一辈子。”顿了一下，陈满才用力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说：“这些年，让我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从来不是什么积极进取向上的正能量，而是嫉妒仇恨不甘的龌龊心思。”
　　林立听完半天没动静，他被这人的话给震慑住了，后面烟快烧到手指了，他才重新启动车，把人送了回家。

　　林立原路返回时，经过沿江路，江风窜进车里，带来一阵凉意，把林立吹得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这才想起要跟何年星借钥匙的事。其实不管陈满喜欢谁，这个人都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
　　他小时候心脏不好，没人敢和他玩，就怕他磕着碰着，是陈满每天拉着他折纸飞机，抓蚂蚁，看动画片。
　　他不能跑快，很羡慕别人撒欢奔跑的样子，陈满就背着他避开大人满巷子奔跑转悠。
　　陈满比他小两岁，但一有什么事总是挡在他前面。如果不是看重这个人，林立不会在人断绝联系时，辗转千里飞到人学校蹲守。
　　所以，得知陈满喜欢的人是何年星后，林立第一反应是震惊，冷静下来后，他才开始生气。震惊是因为这人藏得太深，生气则是因为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遇事就死扛，就没有给过他秀兄弟义气的机会。
　　这么想完，林立忍不住砸了下方向盘，才掏出手机，给陈满发了条语音消息。

　　陈满到家后，洗完澡，才看到林立的消息，点开是他平淡中带着戏谑的嗓音，“兄弟，到家没？刚没跟你说，我跟何年星说好了借他的车，你待会记得去人家里拿车钥匙，当然，我更希望，钥匙和人你一起拐走。”
　　陈满当然知道林立开头那句称呼——“兄弟”意味着什么，不自觉就笑了，简单回了个“明天见”。
　　陈满望了眼对面楼，想着这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家。

　　晚上何年星其实一直在家等着那人的消息。之前和林立说有事是假的，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不想把钥匙给林立，大概还是气那人当初一走了之吧。
　　何年星吃完晚饭，注意到电视柜旁边放着些礼品，老太太说是陈满拿来的，提起陈满，小火柴很是兴奋地说个没停。
　　何年星看着男孩眉飞色舞的脸，问：“喜欢小满哥哥吗？”
　　小火柴大声地喊道，“喜欢！”
　　何年星随口问：“牛肉干和小满哥哥，哪个更喜欢？”
　　小火柴没犹豫，直接说：“小满哥哥！”
　　“变形汽车人和小满哥哥呢？”
　　小火柴犹豫了三秒，“小满哥哥！”
　　何年星忍不住又列举了很多，最后陈满打败了遥控飞机、电话手表、乐高积木、平衡车、甚至是雪糕，赢得了阶段性胜利。
　　“那我和小满哥哥呢？”
　　这回小火柴犹豫了足足六秒，想到还有两周就要回美国上学了。为了这两周的冰淇淋、糖果、星星灯和动画片，小火柴弱弱地说：“当然是叔叔了，叔叔最棒了。”
　　何年星知道这小孩最不会撒谎，也不继续逗他了。
　　时针走到十点半，何年星逗完小孩又逗猫，终于把小孩和猫都气得不想和他玩。他无聊的在客厅转悠了两圈，翻出陈满送的礼品。
　　这么一翻，他才发现东西还挺多，一个海参礼盒，三盒保健品，一个颈椎按摩仪，三罐茶叶，一套茶具，还有一个咖啡机。
　　何年星拿着那个家用咖啡机，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不自觉的牵起了些许笑容。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实木桌上的电话手表在振动，何年星望向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已经睡着的小火柴，把手表拿到阳台，关上阳台门后，才按下接听键。
　　“小火柴，我是小满哥哥，你叔叔在家吗？”轻柔的嗓音夹着风传进何年星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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