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云玘握着她的手一紧，随即将她细嫩的手贴在自己冷硬的面颊之上，语音缱绻而温柔：“你病糊涂了。”
　　昏昏沉沉的姑娘紧皱着眉头，双唇嗫濡着，却再没有清楚的言语说出口。
　　一整夜，云玘枯坐在他的姑娘身旁，一直到月亮西行，日出东方。

　　一声鸡鸣唱响。
　　床上的姑娘眼皮轻颤，晨曦的光洒在她苍白的面容之上。她虚弱地睁开眼，再缓慢地坐起身，四周张望——未见人影。
　　她侧耳去听，声声的鸡鸣与鸟叫——却不闻人言。

　　心，兀的慌张起来，像是失落了重要的一块。
　　她来不及穿鞋，赤着一双足，满院的去找。柔嫩的脚掌在砂砾与细石上碾过，擦出点点的血痕，却未被人在意。

　　最后的最后，琳琅在厨房的桌上，发现一碟子桃花酥，还是热的。她便抱着那一碟子酥饼，又从一个白天，等到了寂静无人的夜。
　　云玘没有回来。
　　一滴泪落到那桃花酥上，也只一滴而已，琳琅拾起，尝了一小口。
　　甜到发苦。

　　“琳琅——琳琅——”
　　忽而，有一声声细微的呼喊从院中传来，琳琅连忙跑出屋去——
　　只见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正在四处找寻，唤她的名字。

　　琳琅笑了，是燕珏与韩清和。
　　一身素衣裳的姑娘，朝他们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在这里。”

　　韩清和先反应过来，急急得便往这里跑。
　　来到她身边，捧着她的脑袋，摁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琳琅微微退了一步：“我没事，之前有些发热头疼，现在已经全好了。”

　　韩清和目光怔怔得望着她，缓缓收回方才揽住她的手臂。
　　燕珏此时也赶了过来，只瞧她一眼便皱了眉头：“不过两日未见，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琳琅低头，以笑掩去自己的狼狈，摆摆手：“不提也罢。”遂及岔开了话题，“你们怎么会来？”

　　燕珏低声道：“今早收到的字条，说你被困云来。”说着，又用手指了指韩清和，“他也收到了。我们这才知道，云来出了事。白日里守卫多，不好动手，只能等到晚上，委屈你了。”
　　说完，他有些奇怪的问道：“云玘呢？他不在？”他们白天打听过，那日官差只带走了云掌柜三人，他们原以为，云玘会在这儿保护琳琅，没想到竟只有她一人。

　　琳琅扯了扯唇角：“大概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吧。”
　　话说完，又觉得心里难过。
　　他们二人本就不是夫妻，不是那同林的鸟儿，飞了也理所应当。

　　韩清和从始至终，都静静地在站在那儿，看着琳琅，眼睛没有一瞬从她身上挪开过。终于在此刻，他大步向前一迈，弱柳扶风的姑娘被他一把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燕珏倒吸一口凉气，一脚直接踹上了韩清和的小腿骨：“你他娘的疯了？赶紧给老子松手！听见没有？”
　　韩清和被他重重一踹，身形却是纹丝未动，抱住琳琅的手臂用了十成的力气。只听见似被热火灼烧过的声音，从他的嗓子眼儿里，一点点的挤出来，话音一字一顿“哭、出、来——”
　　饶是与韩清和打了十来年交道的燕二公子都吓了一跳，一把玉扇指向那面贯如玉的小菩萨：“你——韩三是你在说话？”

　　韩清和只将怀里的姑娘紧紧抱着，一遍一遍，固执又耐心地在她耳边说：“琳琅，哭出来。”
　　终于，琳琅一口咬在了韩清和的肩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滚烫而汹涌的泪。冰凉的月光下，小小的姑娘哭得那样痛苦，那样绝望，大片大片的泪水顺着韩清和欣长的颈脖滑下，钻入他的衣襟，流过他正剧烈跳动的心脏。

　　春日的衣裳穿得并不厚重，琳琅渐渐觉得，口中有血腥之气溢出，便慌乱的松了牙。
　　韩清和在她身边耳语，是嘶哑的气音：“没关系，不痛的。”他的手掌一下一下，慢慢拍着她的背：“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燕珏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目光深沉而内敛。随即，他郑重的，向后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却被韩清和发现，侧过头看向他。
　　燕珏轻嗤一声，嘴角的嘲意，不知是对着韩三，还是对着自己。

　　琳琅哭过之后，情绪总算渐渐平息下来。她似有些羞赧地从韩清和怀中退了出来，只眼睛不敢再去看他。声量细微还有着哭泣后的颤音：“云姨、云姨他们怎么办？”
　　燕珏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说谁家姑娘这么没心肝，这会儿总算想起他们来了。”

　　琳琅脸更红了，看着他急急要解释：“我、我不是——”
　　燕珏拿玉扇轻轻在她脑袋上一敲，此刻脸上都是纵容：“好啦！你别担心，先跟我们走就是。云掌柜那边我姑丈已经同府衙那边打好招呼，云掌柜他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着而已，不会有大事。”

　　琳琅满脸都是茫然：“你姑丈是？”
　　“你连大将军燕凌云都不认识？你云姨就没跟你讲讲他俩那档子事儿？”
　　琳琅更加茫然地摇摇头，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大概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人物，琳琅这才将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有些好奇的问到：“那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
　　燕珏与韩清和二人，黑着脸，带着琳琅走到了后院的墙角边。韩清和弯下腰，巴拉巴拉了草坪，一个约三尺长宽的小洞便露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狗洞，琳琅“噗——”笑出声来。

　　三人最终在韩府门口分道扬镳，燕珏驾马而去前，还问琳琅：“当真不跟着你燕二哥哥走？”
　　没等琳琅回话，韩清和已然牵过琳琅的手，往府里走。
　　燕珏目送着二人入了府，便一人一马，游荡在被长夜笼罩的无人街道中。

　　琳琅一只脚刚踏进王府，便见着一人匆匆忙忙地迎了上来，跑到韩清和跟前，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奴才快要吓死了。”
　　琳琅看着韩清和，扯了扯他的袖子。
　　韩清和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送嘶哑的嗓音介绍：“这是韩文。”

　　旁边韩文一张脸快要石化的表情看着他家公子，一脸的不可思议：“少少少、少爷？您说话——”韩文手指头比比自己的喉咙。
　　韩清和露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韩文马上闭了嘴。

　　琳琅瞪他一眼，她难道还不认识韩文吗？她偷偷拿指尖去捏韩清和手心的肉。
　　韩清和这才似恍然大悟一般，松开手来：“抱歉，刚才没注意。”
　　琳琅红了耳朵，低着头，不说话。

　　韩文的眼珠子在少爷与琳琅姑娘二人之间溜来溜去，怎么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呢？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国公一直在书房等，您看是不是——”
　　韩清和点了点头：“你带琳琅姑娘去之前的院子。”
　　韩文缩了缩脑袋：“可是，老太爷说，要琳琅姑娘一起过去。”

　　琳琅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眼睛里藏着点点的慌张，十根手指头不自然的扭在一块儿。
　　韩清和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朝她伸出手：“信我，嗯？”
　　琳琅咬着唇，对上韩清和全然温和的笑脸，她渐渐也生出几分底气来。这一回，她郑重的、主动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好。”

　　夜已三更，王府里，除了老国公的书房，其他地方的灯，已全然熄了。琳琅紧紧跟在韩清和身后，在看到书房前的竹林时，步子顿了顿。
　　“怎么了？”韩清和停下步子等她。
　　琳琅摇摇头，疑惑道：“这片竹林，看着好熟悉。”
　　韩清和咧了嘴角：“你来过的，走吧。”
　　琳琅点点头。

　　书房里，灯火通明。老国公手上拿着一卷书，明明已是深夜，却未显半分疲态。
　　“给爷爷请安。”韩清和恭敬的弯腰作揖。
　　琳琅见状，连忙有样学样的弯下身去：“给老国公请安。”忽而，却反映过来哪里不对，连忙改换了女子的姿势，欠下身子去，重新道：“给老国公请安。”

　　那老国公放下书来，打量着二人，当目光落到琳琅琳琅身上时，老国公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琳琅头还低着，腿还弯着，一下子不知道什么情况，手足无措得拿眼睛偷偷去看韩清和。

　　“好啦——”老国公浑厚的声音响起，“都起来吧。”
　　琳琅这才敢抬起头来，偷偷的，站得又距离韩清和近了两步。
　　老国公朝琳琅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韩清和鼓励的看看她，琳琅便挪着小步子，走近了些。

　　老国公瞧了又瞧，笑着说：“丫头长大了，和你祖母，真像啊！”
　　琳琅傻了，老国公，竟然认识自己的祖母？
　　只听见那老国公言语之间都是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好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琳琅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不可思议的看着韩清和。
　　韩清和看着她，轻声道：“爷爷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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