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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北
裴桓进宫拜了朝廷之后便回了花折王府。
宗宗蹲在院里的石凳上不敢进屋,被提着火炉的裴思一巴掌拍上了脑袋。
裴思好笑说:“你不进屋在这儿干什么?”
宗宗朝屋里望了一眼没好气说:“我怕你爹。”
裴桓一身的威风是在沙场尸骨中磨炼出来的,他常年在漠北,不常回烟都,宗宗寥寥几次见他,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吓人的很。
裴思没笑,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说:“我也怕。”
宗宗问:“你自己爹你怕什么?”
裴思把炉子放在了地上,低头说:“我从小就不如哥,没哥聪明会读书也没哥会打仗,哥没了之后我爹就也不让我去战场了,把我扔在了烟都,许是嫌弃我太没用了,去了漠北也做不出什么功绩。”
宗宗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世家就是麻烦,还是我这种孤儿好,来去条条无牵挂,王爷给我口饭吃,我就老实呆在王爷身边,不觉得委屈。”
裴思微恼:“我又没说跟着王爷委屈了,我就是......”
“就是什么?”宗宗反唇相讥:“你不就是觉得驰北王没带你上漠北,把你困在王爷身边委屈你了?”
裴思恼怒说:“我没有!你惯会挑拨,像个娘们!”
“娘们怎么了?没有娘们会有你?你有娘还不珍惜,我从没见过我娘,做梦都想见她一次。”宗宗撒了一地的瓜子壳说:“裴思,你总不知足。”
裴思发愣。
“你俩说什么呢?”沈慕推门笑说:“外头冷,进来说话。”
他向后望了说:“孟叔呢?”
宗宗嚼着瓜子仁含糊不清说:“孟叔听说徽巷遭了水,一大早就出去了,估计是帮那个同乡搬房子。我方才差人去寻了,应当很快就回。”
两人进了屋子,裴桓和沈慕同坐上位,裴桓一身的沙场戾气还未褪尽,周身气魄像是厚重大刀。
宗宗抢了一步去了沈慕那侧的位置,裴桓爽朗大笑说:“好小子,长高了不少,上次回来看他还是个小孩模样。”
“现在也是小孩,”沈慕扔给宗宗一盘果子,说:“个子长了脾气也长,一张嘴从没停过。”
裴桓摇头说:“宗宗筋骨奇绝,是个好苗子,小小年纪这般身手在漠北怕也是没几个对手了。只是我们裴家拳厚重,他骨子轻不适合学,倒是你娘创的那套剑法更适合他。”
沈慕说:“可惜娘的剑法我只学会了半成,宗宗的功夫是四处学来的,他自己融会贯通,平衡地很不错。”
宗宗笑眯眯地扒着果子吃,裴桓夸他他就下位行礼道谢,再缩回自己的椅子里喝茶吃果。
他是真的怕他。
宗宗被沈慕捡回府前混在乞丐堆里就已经听了许多关于裴桓的事情。
沈慕的生母裴念婷是裴桓的亲妹妹,裴家祖上一穷二白,轮到裴桓这一辈时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灾荒年间父母丢下兄妹二人出城逃难,只有八岁的裴桓就带着五岁的妹妹各处漂泊,与野狗抢食、和乞丐打架,跌跌撞撞将妹妹抚养长大。
十五六岁的裴桓进了禁军,一步步升到了禁军总督,后被南王陈时期赏识教了武功,裴桓武学天资极高,自己悟出了一套裴家拳,并靠此第一次开拓了漠北的荒土。
裴思所说不差,漠北如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裴桓在骨山血海里摸爬滚打拼出来的,箫国人曾笑裴桓是大离的看门狗,这一点也不假。
为了看护离国,裴桓把自己的半辈子都扎根在荒无人烟的漠北,奉献了自己所有的热血,乃至自己儿子的命。
裴桓如今只有裴思一个儿子了。
宗宗掠过沈慕去看裴桓,裴桓两鬓半白,双目却仍旧清明,正看着垂头的裴思。
他忽然就明白裴桓为何不再带着裴思回漠北了——这位征战沙场五十载的驰北王怕了。
裴桓只有一个儿子了,已经花甲的他再也承受不起丧子之痛了,裴思落在烟都虽是囚鸟,却能求生。这是一位父亲最后的祈愿。
英雄迟暮,驰北军究竟还能存在多少年呢?
宗宗听着窗外的风声,屋子里火炉正旺,暖意蒸腾,银碳燃尽也悄无声息。
“裴思今年也及冠了......”裴桓看向小儿子,终究半天没有再说下去。
沈慕说:“成日跟着我晃,倒是耽误他了。”
裴思起身说:“王爷都没有娶妻,我急什么?”
裴桓沉默了一会儿再说:“子泽,你要做的事情舅舅读不懂,但舅舅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无论你做何事,我都会支持你。”
“只是......只是你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别说正室王妃,就是连个通房都没有一个,念婷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已经背熟了半本剑谱了。”裴桓指了指裴思说:“这小子从小就爱跟着你混,你不娶妻他也打着幌子继续混日子。”
漠北的王褪去盔甲也只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与舅舅,与普天下所有的父母一般操心小辈。
裴桓叹气说:“舅舅也知晓你们这条路难走,可是枕边多个人说说掏心窝子的话也总是好的。”
裴思不语,望向沈慕,沈慕果然放下了茶盏说:“我心中大事未定实在无心娶妻,真若是糊里糊涂抬回来一个,也是委屈人家姑娘。至于裴思,他倒是可以娶一个。”
裴思瞪大了眼,怎么也未想到话头全指回了自己,起身就跑说:“孟叔怎么还没回来,我和宗宗去路上迎一迎。”
宗宗被拽出了门不愿再走说:“你自己跑便是了,非得拉上我,外头又冷又——”
裴思摊手是几个铜板,他说:“两串糖葫芦。”
宗宗说:“得嘞,哥!咱往哪走?”
***
裴桓瞧着两个小的跑远了才渐渐沉色。
婢子将宗宗吃剩的果盘扯下,给舅甥俩添了热茶。
沈慕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阿思这两年长进了许多,舅舅也不必太苛责他。”
裴桓摇头苦笑:“你又何须替他打这掩护,我的儿子我自是清楚,如今能保他无恙已是艰难……罢了。”
沈慕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后意,放下了杯,“漠北此战艰苦。”
裴桓闻言沉下了脸,一拳砸在桌上,旁的茶汤溅了出来,“赵狗欺我漠北无田,自从赵庭担任了布政使后就一直克扣军粮,我的奏折递了一次又一次户部当没看见,还不是因为那个岑束是他赵启宸的干儿子!”
沈慕皱眉说:“我上回带给舅舅的银子用了多久?”
裴桓叹气比了四根手指。
沈慕说:“只有四月?”
裴桓脸上沟壑愈深,无奈道:“当时正值战乱又招了五万兵,你给的银子虽多,却养不活二十万兵马。漠北夏热冬冷,就是草都长不出一根,将士们都快啃树皮当野人了,偏偏这几年战乱不定,衣食住行哪样不是烧钱!”
裴桓愤慨:“赵狗在烟都一个个养的脑满肥肠,就连赵曼华身旁那个阉人的腰包砸下来都能养活万把人,怜我将士,远赴北境,马革裹尸,给她赵家护卫山河,却还要受这种罪,真真是欺人太甚!”
沈慕握紧了茶盏,他这个王爷除了头衔却没有真处了,就连俸禄也被赵曼华克扣的厉害,是以他刚回烟都那年便与陈义平交好,借着唱曲打诨的名义盘算了一干世家草包们不少银子,这些银子皆被沈慕偷偷运向了漠北,可仍旧不够。
没有钱就没有粮,饿着肚子是打不了仗的。
赵曼华这么多年,要的就是漠北一场无关紧要的败仗,可即便克扣军饷,裴桓仍旧战无不胜。
这些钱是哪来的?
沈慕侧眸,“舅舅,漠北如今用的是南岭的帐?”
裴桓沉默半晌,略微局促地点了点头。
沈慕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两年南岭风调雨顺南王也才能腾出手接济漠北,若是他日南岭也起战乱自顾不暇之时,总不能真的让漠北的兄弟们去喝西北风。此事若要解决,还得从根本下手。”
裴桓说:“你是说从户部下手?”
沈慕摇头说:“铲除一个岑束还会有闻束、赵束,烟都六城赵曼华手握三城,你要铲除多少人?所以若是想永绝后患,那便得从最高处下手。”
裴桓不语。
沈慕说:“这几年赵曼华把持朝政,咬着银子不松口,户部尚书是他赵启宸的干儿子,兵部尚书是赵曼华的姘头,掌握人事调动的吏部也是与之交好的魏家,国库、兵权、朝中官员调动都被赵曼华握了,若不是礼部的贺海潮是杨阁老的学生,怕是礼部也要落入赵家。”
裴桓道:“我一个没读过书的草莽兵痞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沈慕轻笑着推了两个杯子说:“舅舅不必忧心,交予我便是。”
外头落雪,屋内暖炉烘烤,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裴桓拂了双手凄声道,“你母亲活着时又何曾会想到我们舅甥俩会沦落如此境地!赵狗不除,离国永无宁日,难安我漠北万千将士之心!”
***
沈慕与裴桓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着日色西沉就到了傍晚,家里仆人已经上了满桌的菜,仍旧没有一个人回来。
孟文山未归,连出门去寻的裴思和宗宗都不见人影。
裴桓询问道:“徽巷与花折王府相距不远,怎么至今不归?难道是裴思这小子又在外起了玩心?”
沈慕神色突变,刚起了身就见门口的侍卫慌张而来,在阶前猛然摔了一跤。
侍卫来不及擦去脸上的雪,急道:“王爷,不好了!徽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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