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宴

　　穆枕风，是褚和畅的表弟，在家里排行第七，人称“穆七爷”。穆老爷子也就是褚和畅的舅舅，前皇后的亲哥，连同穆家的六个儿子，在九年前全部殒命。当年穆皇后册封大典之上，皇帝便将其妻兄封为“镇北将军”，风光一时，而后其大儿子、二儿子均投身军营，战功卓著，三儿子、五儿子进士及第，考取功名，四儿子，六儿子闲云野鹤，填词造赋。穆家一时风光无二。

　　最小的儿子穆枕风，从小天赋异禀，被送进宫里同九皇子褚和畅做陪读，自小便文武双全，深谙宫中险恶，世态炎凉，同褚和畅更是手足情深。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九年前，皇后病危，一夕之间穆家也满门凋零，穆皇后卧床不起，穆枕风陪同侍奉，送走了皇后最后一程，当天，便传来“穆府满门被屠”的血案，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均死于非命，小小年纪的穆枕风只有身旁的陈棋陪着他为父兄送葬。

　　皇帝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装腔作势，臣僚在大殿之下痛哭流涕虚情假意，只有穆枕风背着父兄的牌位跪到了皇宫门前，求皇帝给一个说法，皇帝却用“皇后殡天不得冲撞”为由，穆家连丧事都不得打扮，竟草草装棺下葬了事。

　　褚和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少年，他褚和畅岁数相差无几，身上却充溢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沉。

　　夕阳西下，褚和畅纵马至宫门外，翻身下马，将背着父兄牌位却将腰板挺得直直的、明明跪了一天一夜却依旧稳如磐石的穆枕风扶起来，“枕风，走，站起来，哥哥带你回家。”

　　“哥哥，我不走，我没有家了，我在这里求他，求他让我父兄安息。”

　　“枕风，没用的，他、他不会理你的。”褚和畅闻言将头扭至一边，忍着眼角的泪不落下来。“走吧，跟哥哥走，以后哥哥就是你的亲人，哥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穆枕风闻言，呆呆地将脸扭到褚和畅面前，苍白的面色、猩红的眼眶、青紫的嘴唇，明明几个月前还是翩翩少年，而今却成了行尸走肉······

　　褚和畅把手伸向他，谁知穆枕风却将父兄的牌位递给他，“我在此跪着，我父兄在我背上却不曾跪着，如今我要起来，需先将父兄扶起，父兄立于世，我便安其世；父兄陷于世，我便毁其世！”

　　从那之后，褚和畅以为穆枕风会勤加苦练，或走仕途、或投笔从戎，为舅舅一家查明真相，谁知，穆枕风自那日起便开始学习经商之道，理财之窍，投资商行走南闯北，人称一声“穆七爷”。

　　思绪从远方飘回来，褚和畅将灯火点起，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小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着穆枕风棱角分明的脸似仙似鬼，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狭长的桃花眼中凶光未卸，|坚|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似是地狱的罗刹，嗜血却多情。

　　“枕风，你来了。”

　　“哥哥······”隐忍的喘息夹杂其中。

　　褚和畅感觉不对,连忙走近细看，穆枕风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胸口的血梅不停的扩大。

　　“受这么重的伤还翻窗进来!”

　　“哥哥，我若是走正门，恐怕不待天明，你这王爷就被请进大理寺了。”

　　褚和畅闻言神色晦暗不明，边去拿伤药绷带边开口，“怎么说？”

　　“刑部尚书王简被杀了，枭首示众，头被半夜扔回了家，无头尸身就随意丢在街道。”

　　“刑部应该会给个说法吧。”褚和畅神色如常，手上还在为穆枕风包扎，金疮药敷上去有一些刺痛，“别乱动。”

　　“唔！哥哥你下手轻一点儿。”穆枕风轻呼一声，“是啊，说是流寇动乱，杀个朝廷命官给个下马威，呵呵。”

　　“他信了？”

　　“皇帝有什么不信的，丞相和大皇子一手包办，最得意的手下和最信任的皇子都这么说了，他不信也得信。”

　　“那你这一身的伤哪来的？”褚和畅说着拿起剪刀将穆枕风沾血黏在身上的衣服剪开，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狰狞的伤口，不禁微微皱眉。

　　“陈棋告诉我大皇子去了丞相府，我猜想王简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便想跟过去看看，没曾想丞相府内竟有如此严密的防备，拼尽全力才得以全身而退，并没有听到他们在筹谋什么。”

　　“筹谋什么？”褚和畅轻蔑一笑，“他们想让谁当刑部尚书明天一早就知道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褚和畅将穆枕风胸口上最后一块儿腐肉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痛呼“唔唔······哥哥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儿，我疼死了你可就没有弟弟了。”

　　“腐肉不除，你也活不长。”说着褚和畅又拿起了绷带，一圈一圈的缠，不自觉地将动作放轻柔了不少。

　　“哥哥，我可听说了，你昨晚······将人家那小顾公子折腾的不轻啊！昏睡到此时才醒!”

　　“别听下人胡说，那是我师弟，进京会试，来日会是你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明日我带你见见。”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他年纪轻，行事莽撞，却又身子弱小，恐见面得罪了你，你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晾着他便好。”

　　穆枕风眸色微亮，手中的蒲扇又重新扇起来，怪腔怪调的说到，“人我还未曾见到，你便这般叮嘱我不要欺负他，就算他惹了我也要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半年不见，你竟是又有了一个弟弟，还对他甚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真真是让我这个亲弟弟吃味儿。”

　　褚和畅似是被他提醒了一般，开口道，“对了，你常住的侧厢房我让顾语住下了，明日你再随意挑选一处住下吧。”

　　“好啊好啊，我的好哥哥，原来我不是‘卧榻之侧已遭他人酣睡’，我如今竟是连‘卧榻’都没有了！”说罢竟是像小孩子一样，将蒲扇扔到地上，“那你就跟你的小顾公子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去吧！做弟弟的在这方面帮不了哥哥，只能祝福你们了。”

　　闻言褚和畅朝着穆枕风肩膀上的伤口就拍了过去，“说什么呢你！”

　　“唔啊！疼疼疼！陈棋救我啊！”

　　“属下在！”陈棋从小便陪在穆枕风的身边，陪他一同经历了灭门之痛，这么些年又陪他走南闯北，感情自是不一般。“王爷，夜已深，更深露重，七爷又受了伤，还是让我把他扶到卧房里早些歇息吧。”

　　褚和畅自是知道陈棋在穆枕风心里的地位，“好，你就把他扶到我的卧房吧，我今晚在书房看一些文书，明日待枕风挑好房间，你再收拾过去。”

　　“是！”陈棋应下，便将穆枕风扶起来走出了书房。

　　去卧房的路上途经小花园，栀子花香气扑鼻，头顶月明星稀，方才在褚和畅面前装柔弱的穆枕风，此刻离了褚和畅的视线便精神起来，他嗅着栀子清香，仰头望着夜空，“不管是什么，只要哥哥喜欢，我便替他夺过来。江山如此，美人亦如此。”

　　小顾公子，有趣！

　　书房里，褚和畅送走了穆枕风，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九年前的对话。

　　“枕风，你为什么要弃文弃武，转而从商？”

　　“从文，修身养性足够，从武，强身健体足够。我不愿做他的官僚，如果有一天我希望做你的臂膀，为你安天下！文才武略，哥哥都有，但是钱财人脉哥哥今后必受制于人，就让弟弟做你的‘未雨绸缪’吧！”

　　那时的少年有一股一往无前的耀目，他就像是一个嗜赌成性家破人亡的赌徒，将自己的命赌给了晦暗不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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