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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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日


      林子初头回提出要年与带他出宫,因着是中秋,宫内外也没有太多紧制。再加上现在几乎已将权力全部移交给林念,这路上没有人前来拦住他们。
      “我好久没出来啦。”林子初搓着手看着来往的人群道。
      年与好笑地看他一眼:“你这样子就是一个跃跃欲试的赌徒。”
      林子初反驳:“你这样子就像青楼里卖唱姑娘。”
      年与见他相处下来越发牙尖嘴利,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听闻这附近有好些好东西,或许有西域来的。平时京城里供品也有,但是品种没那么多。”林子初仿佛第一回来似的新奇地左看右看,“你看那可是南边的银狮”
      年与无奈地拦住他:“那或许只是条狗儿。”
      “上好玉石嘞,瞧一瞧看一看诶——”林子初从前闲时收过一些玉石,有此看见成色好的玉石便有买来的念头,自己倒是往简陋的门匾上先甩了两个巴掌。
      这回年与没来得及拦,林子初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人群,一眼便瞅中了那上好的白玉:“我要那个。”温软细腻,色泽也是纯净,只是磨成小小一泪滴状,也正是因此,这玉相对于其他大的玉石来显得相对冷落一些。
      “体如凝脂,精光内蕴,质厚温润,脉理紧密。”林子初结果用指轻弹,“声音干净洪亮。是上好的和田。”
      那老板眼睛一亮:“哎这可碰上一个识货的公子,这玉不仅是和田,还是和田里最上乘的羊脂白玉,背面不知怎的染了一小点红斑,这才贱价被小人买过来。”
      林子初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翻过果真有一点点红斑,或许是玉本身不纯,也难怪会挂到这小摊贩上来卖。皇宫中还有一大批成色上好的玉石,正想放回去,又想着年与一袭红衣,却又不自觉地收回了手。
      红色送给那人,岂不正好?
      林子初付了银两,将那玉石磨了穿线,等到年与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玩着摊上的面具,就蓦得感到脖颈上一清凉,却是那人笑着挂了一枚玉石,凑到他耳旁含着希冀道:“十分衬你。”
      年与下意识想如平常受礼时掐出个恭谨有礼的笑来,看着那人眉目含春,却憋不出一句话,也做不出什么表情。
      好在林子初也没有期待得到什么回应,他自顾笑着,牵着年与的手又向人群中挤去,哪怕人潮再拥挤,林子初也是紧紧攥着,却又控制了力度。好像自始至终,他面对着他,便是这样一个呵护的姿态。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小烟花,竟可以在手上放。”林子初拿了一束给自己,一束给年与,用商贩的火棍燃了,在身边画着圈。夺目的,在天上遥不可及的烟火,此刻在手中画成一个个光圈,璀璨至极。
      年与早就将这些玩了个遍,自觉无甚趣味,但是为了陪着林子初,也笑着在那里画圈圈。却瞥见林子初将手垂了下来,手中长棍的火已经熄灭,他还没有再抽一支燃的意思。年与歪着头看他,正想提醒,却见林子初含着笑将那烟花棍放到了旁边一个小姑娘手里,柔声说送了。
      “这烟花,还是在天上好看。”他笑着回头看年与。灯火熠熠,多少人在身侧走过,只有他在前方牵着自己的手,仿佛在人流中破开一道缝隙,溯水而上。
      他似乎玩得十分尽兴,将这些年围在深宫里的遗憾一次性补全了。一个中年人,竟比一个垂髫小儿还要兴奋。
      林子初从未见过这般红火热闹的景象,从前皇宫节日里是有盛宴,但多是在一处聚着。又会林子初先离开大殿,便看到方才还挂满灯笼的景象瞬间只剩下皑皑白雪,便知道这再热闹的盛大,也是虚虚浮在表面的一层,吹弹可破,让围在其中的人只能感到随时破碎的苍凉。
      但踏出了宫,无论是热闹的顾不上宵禁的街市,还是寻常人家的米饭香,都给人如履平地的踏实。那是一种身处红尘,真真切切的幸福。
      “早知道如此,便早些带你来了。”林子初看着天上圆月。
      年与今日异常沉默,反倒是林子初十分多话,觉得方才从街头念到街尾还不口干,一面絮絮叨叨从前的事,说什么初遇时的寒梅香。
      有些年与都不记得的事,他却和写在纸上一般明明白白。林子初回忆到最后便是如今,他停下来看着年与叹了一声:“一年了”
      年与敛了笑意沉默着,望着天边那轮圆月,没有接话。林子初累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劳神费力去揣摩人,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人,只是简单道:“等月上柳梢,你是不是该走了?”
      年与没有说话,林子初便自顾笑了一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别人都是相约月下,到他这偏要反过来。林子初没有时间含什么悲伤的念想,只能将这剩下的时间拆成几段,每一段都全心投入地度过。就如同方才他将所有过往从心底翻出来,讲的时候有喜有悲,但他无暇感怀,便这般说了下去,这第一段,是完好的。
      “我早将你带出来了。”林子初的确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在某个年与尚陪在他身边的午后,他从假寐中睁眼,悄悄唤来侍卫将那梅树下的酒挖了出来。此刻那裹了红绸的坛子,就静静呆在他手中。
      他看了看坛子,又看了看在月色下立着的年与,好笑地说:“你们精怪,是不是再普通的原型,都要化一个好皮囊。”
      年与看了那酒坛子一会:“那不过是我之前成灵的载体,有了神识后,便不需要了。”
      林子初开了坛,闻了一阵,有些调笑地看着他:“真香。”也不知说的是酒,还是眼前人。
      林子初虽是君王家长的,却也没生得多娇贵,撩了袍子坐在江边地上,也不顾着那些新雨泛雾后潮湿的泥泞。他向年与举了举坛,示意共饮。
      年与本是精怪,也没多在意,也坐在他身边,将那藏了不知多少年的梅子酒入喉。
      他看着年与,精怪不愧是精怪,他全身上下竟是一丝一毫不变,连皮肤都细腻如少年。林子初本没有长生不老的痴想,便没有什么贪念,有的只是如隔天堑的绝望和茫然。也只有这时他才知道,年少的欢喜还是能在任何时候轻而易举地在心底翻起巨浪,无论面上多少痕迹,这痴心妄想却从来不变。
      也一直都是痴心妄想。
      林子初和年与将酒饮尽了,林子初也不知这酒会不会喝出病来,只是转头去看年与:“小坛子,朕今生在皇宫中见了你,你陪着朕,所以朕喜欢上了你。若是往后有转世,一切都不同了,朕不是朕,也不可能与你做今生做的事,你可莫要失望。”
      年与还是头一回被他叫小坛子,先被叫愣了,听到他的话,也不由道:“往后仙人天隔,转世见上一面更是千难万难的事,机缘难定,更何况如现在一般陪你。”
      林子初发怔,这话他早已经明白,方才不过自欺欺人说上一说,但年与亲自说出来,便有命定的悲凉之感,也如当头一拳,将方才泛起几分的酒意砸了清醒。林子初忽然有些无处循形地茫然无措,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此生做皇帝,自觉尽了责任,无可厚非。对于家人无论何种境况也是仁尽义至,对师友也是有恩必报。唯,唯……”唯一一个想要珍之,重之,爱之的人,却是不择手段,将他束缚在了身边。
      年与看着他,林子初忽然就不想说了,他想着时间停在这一刻算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一对舞狮的人不知怎的凑了过来,想来他们是有规矩,凡逢着节日舞狮要给街市上每一个人看着。年与站起,林子初也跟着站起,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定定看着年与。
      舞狮的火花在身边闪过,林子初看着在灯火处也分毫没有黯淡的红衣,看着那人收了调笑,认真看着他的目光。
      心突然开始抽痛。
      布狮身在他们之间翻滚,那狮头一直追逐着那金球,却怎么也追不上。
      林子初将这下一句念出,他知道年与懂得他的唇语,或者说,在这一年,没有任何隐藏,林子初给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林子初给年与。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舞狮的狮身过去了,林子初想着等这场舞狮完了,他便走回年与身边去。这念头带着丝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和恐慌。
      狮身过了,狮头也过了,林子初往前迈了一步,却停了下来。
      之前年与站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背后盘踞的密林,和一个空空的酒坛。
      林子初在原处停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仿佛那里还站着一个人等他,仿佛过去还能闻到那熟悉的寒梅香。他见到他,还是只需要唤一声年与。
      像越过人间和天上,他从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林子初站在原来年与站的位置闭了眼,像是如以往般靠上了谁的肩膀。迟到了许多年的眼泪终于肆意地从眼眶内漫出。
      江无月明,何处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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