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魔

　　阳楚威揽起阿墨的腰推到自己身后。仰头问巨鸟，“你是什么怪物，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干什么？”

　　明清远笑着说，“什么怪物，分明是个鸟人！刚才你们说的体己话，他肯定全听见了。”

　　巨鸟依然静静地蹲在树上，一言不发，只是睁着一双凸眼睛盯着明清远。

　　“你还瞪我？”明清远回瞪他说，“看我不把你打下来！”说着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朝他狠狠砸过去。

　　随着一声脆响，巨鸟手中的锥子精准地敲中石头，将石头敲得炸裂开去，碎片横飞。连眼睛都不眨。

　　明清远朝他举起大拇指，服气地说，“你赢了。”

　　客栈的老板娘闻声从房间出来，婀娜多姿地走到院子里，娇嗔地说，“几位哥哥，可不好瞎搞的呀。这是雷鸟，是雷神的先锋。得罪不起的呀！”

　　老板娘双手合十朝巨鸟赔罪，“上仙，他们这几个都是凡人，有眼不识泰山，我替他们给您赔罪。”又甩了甩手帕转头对众人说，“哥几个没事别出来晃，都回房去！去吧去吧。”

　　阿墨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老板娘朝雷鸟抛了个媚眼，一扭头就不见。雷鸟哗啦一声撑开翅膀扑扑飞去，掀起一阵大风。

　　“没受惊吧？”临进屋前，将军按着阿墨的肩膀。

　　阿墨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将军走到房间门口，看到邪马一直等在那里，只淡淡地说了句，“你回自己房间吧。以后不用来伺候。”

　　邪马迟疑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只得答应。

　　阿墨跟明清远回屋坐着，一边泡茶，一边问他，“麦子怎么说？”

　　“她说，黑旋风通常从西北刮向东南，刮得时间越久，力量越强。我们最好去孤城最东南的地方等着。而且站得越高越好。”

　　“唔，那得去城楼东南角，那里有哨塔。”

　　到了中午，客栈已经空无一人。老板娘和小二不见踪影。阿墨只好自己去厨房烧了点饭菜，想着也要给阳将军做一份，又不能不顾他手下，所以最后煮了一大锅，够十个人吃的。

　　门是早就关了的，天又黑，众人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吃饭，伸手不见五指，只好又在桌上点了几盏油灯。

　　昏暗中，只有筷子敲动盘盏的声音和咀嚼食物的声音。

　　“好安静啊。”少将说。

　　“是啊，静得可怕。”葵田也附和着。

　　“听说阿墨和明公子今晚要走了。我们应该喝一杯。”军师笑着拉起话头。

　　阳楚威坐在阿墨右手边，悄悄从桌子底下用膝盖顶住他的大腿。不动声色地说，“明公子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啊，刚才我做好饭就去叫他了，他锁着门不知在干嘛，说好马上来的。你们饿了就先吃，不用等他。我做了好多呢……”

　　吃得不亦乐乎的肥象说，“早就在吃了，不好意思，实在太香。”

　　雷车也啧啧称赞，“阿墨手艺真不错。”

　　阳楚威不知什么时候脱了靴子，从桌子底下斜伸出脚去碰阿墨的腿。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吃块鸡腿，你腿那么瘦。”

　　阿墨感觉到阳楚威的脚趾。

　　五条虫子在他的腿肚上一直往上爬，他有点慌张地说，“来，我陪你们喝。这次一别，不知道何年再见，我敬大家。”说罢站起身跟众人碰碰杯子一口闷掉。

　　阳楚威知道阿墨害羞，不再捉弄他。明清远无声地走过来，在阿墨左手边坐下。

　　“你刚才在干嘛？”阿墨用手肘挤了他一下，低声说，“大白天锁着门，连我都不让进。”

　　“没什么，吃你的饭。”

　　阳楚威一行人饭后集体坐在院子里，靠着走廊的栏杆，一边观望天边翻涌变幻的黑云，一边插科打诨地闲聊。

　　“将军，我们都来孤城好几天了，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营生，再赊账下去，只怕老板娘要赶我们走了。”军师说。

　　阳楚威心不在焉地说，“别急。我们毕竟不是找不到活干，只是不想兄弟们分开。要找门生意，适合我们八个人一起做的，还需要时间……”

　　阿墨收了桌子，明清远便打开一扇客栈的门。

　　街上漆黑空茫，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吹着青石板路面，扬起薄薄的烟尘。

　　从上午辰时起就天黑了，所以连夜晚何时降临的都不知道。天空隐隐呈现出紫红色，间或有霞光被闷在厚厚的云团里，向外围渗漏出来一圈金黄，使得云朵边缘微微发亮。

　　阿墨坐在客栈门口的门槛上，看见一大群雷鸟的黑影在天空中盘旋。他们不发出任何鸣叫，所到之处却掀起一阵阵狂风。寂静里除了他们拍打翅膀的声音就只剩呜呜的风声。

　　明清远一臂背着包袱，一臂挂着两件衣服，走到阿墨身后，说，“我缝了两件牛皮护甲，穿上，出发。”

　　阿墨站起身接过马甲，捏了捏，感觉到夹层里塞了厚厚的棉花。忍俊不禁地说，“原来你关在房间里是做针线呢。”

　　“天知道我们会从哪里摔下来，有了这个，多少能减轻点伤害。”

　　阿墨穿上护甲背起包袱说，“走吧。”

　　“你不和他们告别吗？”明清远疑惑地说。

　　阿墨摇头跨出门槛说，“若无缘再见，告别也没有用。”

　　就这样，两人挽着手快步穿过街道，径直去了城楼的东南角，爬上高高的哨塔。

　　很快，第一道闪电亮起来了，瞬间的光明让孤城的楼宇似乎都变成了透亮的灯笼。成千上万的雷鸟得到指令，迅速四散，俯冲到低空之中，一个个抡起锥子敲击火石，擦出一道道闪电。他们撕开尖尖的鸟嘴，响彻云霄的雷声随着电光此起彼伏。

　　被闪电劈中的，吊桶般粗的老树拦腰截断，枝叶横飞，飞檐翘脊的房屋砖瓦四射，顶穿墙裂。

　　街道的青石板上，被雷劈中的地方，有些烧起熊熊烈火，顿时将夜色点亮。

　　就有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狐狸从犄角旮旯的黑暗中跳将出来，避开火焰，到处乱蹦。

　　雷鸟在空中时高时低地飞腾，迅猛地交换方位，手中哗哗一阵敲打，雷电接二连三如骤雨般落下，一只只白的，灰的，黄的，杂毛的，大大小小的狐狸从各个角落被逼出来，满街满地跑。

　　云中再次掣出巨大的闪电，和雷鸟手中的闪电不同，那是从更高的天空和黑云中激射而出的大闪电，瞬间照亮全城。

　　阿墨远远地看到雪山前的孤神殿外，一个黑影站在千年槐树的顶端，不动如山。人人敬畏的孤神，每到雷劫之夜，都会站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与神对峙。那些闪电和惊雷劈中她的时候，都被一阵黑风消去，转移到其他地方。

　　“来了！”明清远大叫一声，引得阿墨抬头看去，黑旋风由远及近，所到之处，雷鸟纷纷让路。

　　阿墨拉起明清远的手，在轰隆吵闹的雷声中喊道，“少爷！你为什么不用魔镜？”

　　明清远愣了一下，大声说，“阿墨，凡事都要记得留一条退路。如果我们穿越魔镜，就永远回不来了。你要小心，‘永远’这两个字。我宁可死，也不想将来你后悔……”

　　“小心——！”街道上响起突兀的人声。

　　阿墨和明清远低头，看见雷车飞身抱住了一只差点被雷劈中的狐狸。是褐色的，额心有一块白斑。

　　城楼的长长通道上，阳楚威狂奔着向哨塔前进，口中大喊，“阿墨——！阿墨——！”

　　“他来了。”明清远说，“你要走就现在。”

　　阿墨不说话，只是远远地望着阳楚威。

　　狂卷飞转的黑旋风只差数十米。阿墨一转头将明清远抱了起来。

　　明清远也紧紧地抱住他。

　　然后，哨塔的屋顶和四根柱子向外飞散而出，重重地跌落到地面，碎成残渣。

　　阿墨和明清远抱在一起，被黑旋风卷进了黑暗和混沌之中，飘上高高的天空，渐渐远去，消失在阳楚威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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