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作者:狐言狐语th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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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鲛绡泪(5)


      烛火明灭间,太子深吸口气,控制着自己声音使之不再颤抖,“父皇…我也不想的…自云中君消失后,民间百姓吟诗怀颂,感怀备至,这么多年,这东宫太子位早已名存实亡,还有谁记得我这个太子?我等了那么多年,你依然健在,我实在,实在等不下去了啊…”

      一声响亮的雷劈下,紫金殿的殿门被推开,景晨浑浑噩噩地跑到龙床前,见那人闭了眼呼吸不再,神色间倒是没多大的痛苦。

      手臂青筋暴起,五指掐紧,朝着身侧的太子袭去,两指紧扣他的脖颈收紧。

      太子掰了几次眼见掰不开,吃力地道,“如今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若是杀了我,社稷不稳,江山动荡,你就是千古罪人!父皇也会死不瞑目!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去见他!”

      景晨那双眼中情绪翻涌,震怒过后恢复了几分清明。听了他的话手指渐渐松开,“太子,你真是好啊...”

      他仰天怆然大笑三声后离开紫金殿,在这样雨水交织的夜里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这一生为你手染鲜血,犯下滔天罪孽,不过是想看着你好好活着,可到头来,这份罪孽竟然报应到了你的头上!竟是被亲生儿子…!

      ——为了遵从你的生前愿望,我还要替这个杀了你的人,守着这份你创立,他延续的江山!我不能恨不能杀!这大概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惩罚了!

      那怆然的大笑在殿门久久回荡,太子颓然地坐倒在地,一个小公公从门外急切赶来,“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您不怕他反吗?”

      太子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将方才的心悸压下,“要反早反了,这么多年他禅精竭虑获取续命的药,守着我病秧子的父皇,各中情缘只怕早已超出臣子对君王的情分。但凡父皇想要的,他就定然会做到,比如,这江山的稳固。”

      一个月后,新帝登基,金碧璀璨的琉璃瓦下,富丽堂皇的御书房内,雍容华贵的金砖地板上,常胜将军景晨的独子跪在其上,俯首贴地求帝王一道恩赦,“臣请求皇上将臣贬为庶民,逐出夏丘,终身不得踏入夏丘的土地一步。”

      新皇有些疑惑,“哦?为何?”

      景岚道,“有一人不为夏丘所容,不为泽海所纳,臣却想让这人有处可容,有人可依。”

      初登帝位的年轻皇帝自然是读不懂景岚这心思的,只是象征性地问道,“不后悔?”

      景岚字字真挚,皆出肺腑,“臣百死不悔!”

      小枫站在皇宫外,双臂环抱,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从大殿徐徐走出的景岚,道,“喂,放着好好的景小将军不当,要跟我个穷光蛋浪迹天涯?你脑袋里装的是豆腐吗?还是碎成渣的那种?”

      景岚牵起他的手,眼波含笑,“是啊…”

      小枫望天叹息,“傻子,我曾骗过你啊…”

      景岚挑了挑眉,“你以为我没骗过你吗?”

      小枫惊得几乎跳起,“你骗我什么了!”

      景岚勾着他的腰,将他扯向自己,在他眉心处投下虔诚一吻,“骗取你的人,骗取你的心,还要你这一生一世都心甘情愿跟着我。”

      景岚吻完,拉着他的手就朝前走去,小枫在后头连连唤道,“你等等,去哪啊?”

      景岚回眸一笑,“去有你有我的家。”

      在距离他们所在的皇宫十几里外的泽海上,此时艳阳高照,湿咸的海风温柔抚过流浪道士微黑的脸,他仰着头望着高高扬起的白帆,招呼着在甲板上追逐玩闹的两个小徒弟,“启程了!”

      两个小徒儿停止了玩闹一路小跑过来,阿花凑近老头扯了扯老道士长长的白须,“长了。”

      “师傅,您这几日去哪了?你看,阿花都化形了!”小道士将阿花推到老道士面前,像是献宝一样目光锃亮,“你看他眼睛又圆又大,皮肤又白又嫩的,活脱脱拨了壳的鸡蛋!师傅你看,阿花真好看呢,是不是?”

      老道士打量了一眼被俗气的红蝴蝶结绑着的阿花,被绑成马尾的辫子晃晃荡荡,阳光下带着褐色的发丝飘散飞舞,心下不由感叹这般低俗的品味,不愧是他徒儿呢。

      蔚蓝的天下,金光粼粼的海面时有缥缈悦耳的歌声传来,那是潜居在海底的鲛人在哼唱着家乡的曲调,小道士扶着栏杆,望着深湛不见底的海说道,“师傅,夏丘国的鲛人真的好可伶,那鲛市里还有不少鲛人吧,他们还会继续被当做货品买卖吧…”

      老道士耐心地安抚着自家徒儿,粗糙却温暖的大掌覆上阿花毛茸茸的小脑袋,揉了揉,“凡人能力所及,总有诸事不遂己心,只求力所能及之时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毕竟我们谁也不是英雄啊…”

      老道士说罢,摆着神秘莫测的脸,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两袋装得满满的葵花籽,“这夏丘的葵花籽啊,颗颗饱满光泽,嗑在嘴里啊,香气四溢,回味无穷,师傅这两日化缘所得的十文钱,全用来买瓜子了。来,咱们来嗑瓜子。”

      师徒三人找了处空旷的甲板,竟是席地围坐一团,堂而皇之地嗑起了瓜子,那几人长衫随风翩跹飘飞,神态恬淡安闲,那瓜子光泽莹润,被唇尖抵着轻轻一咬,霎时满嘴留香,竟看得来回行走的船员们啧啧称赞,垂涎不已。

      三人抵达荒山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又忙活了一通转眼就到了晚上,山里依旧是森然冷冽又诡异莫测的样子,深林深处除了奋力嘶吼的乌鸦无半点人气,倒是半山腰间有余烟袅袅,冉冉升腾。

      老道士将半山腰的这间茅草小屋改成了一床两铺的双间,这床自然是他睡,这地铺么自然是小徒儿们睡,好不容易收了俩徒儿,不欺负他们欺负谁?

      小道士从灶台上端了一盘清蒸鲫鱼,一盘花生过来,“师傅,您的下酒菜。”

      老道士夹了筷鱼肉,微微拧眉,“下次还是做红烧的好,够味。”

      小道士走出茅屋正要叫阿花,见他端着小板凳坐在栅栏旁,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荒山深处,小道士似有所感,不禁朝着屋内的老道士问道,“师傅,这荒山里也就住了那么几只鬼,哪来这么多的怨气?好在小枫没被这些怨念支配了神智。”

      老道士拈了粒花生放入嘴中,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漫不经心道,“这怨气自然不是荒山自有的,是从那里来的。”

      从天上来?

      老道士喝下一口烈酒,似自言自语,“这些怨气经过你们师傅我这么多年的净化,早就消散了大半,小枫那娃娃吸的也不多,身子又弱,自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可若换做二十前年怨气最浓郁的时候,要是被大幅吸入,就会沦为失去理智,被怨恨驱使的杀戮兵器啊…”

      小道士和阿花面面相觑,自然不解何意,待细细追问时,老道士灌下一口酒,眉目间有挥散不去的沉痛,任是怎么打磨撒娇都不肯再吐露一言。

      被逼问的烦了,老道士从屋子里走出,一手拎起一个小家伙,“瞧瞧你们,一个灵力低微,胆小怕事,一个心智不全,吐词还不清,走出去实在落我面子,该让你们历练番了。”

      他提着两人以鬼魅般的步伐转眼就到了荒山深处,老道士将两人丢在地上,打了个响指。

      四处绿幽幽的鬼火升腾,惨淡幽冷的绿光下,那一座座墓碑突然裂开,原本躺在其中的死尸似被人操纵的傀儡般,浑浑噩噩地爬起,离的最近的白骨鬼大概在墓里躺的年岁太久,骨质松动,朝着他们做了个张嘴咬人的动作后,白骨坍塌纷纷落下。被张牙舞爪的后来鬼踩在脚底下。

      阿花汗毛倒数,瞬间化为狐狸形态,跳上老道士的肩膀,爪子死死勒住他脖子,老道士拎着狐狸毛将他从身上扯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咚”,他又恢复了人形。

      老道士轻轻一丢便将阿花甩向那成群结队汹涌而来的白骨鬼。又丢了一卷红弦和一本术法集,眼中写着幸灾乐祸的恶趣,“给你俩半个月的时间,想办法将这群鬼降服了,没有降服前可不许出了这荒山。”

      “还有你。”老道士同样丢给小道士一卷符咒集和一本剑诀,“互相协作,万事大吉,不然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道士嘿嘿冷笑两声,又打了个响指,那些白骨嶙峋的孤魂野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坟墓里爬出,撩拨着各种姿势,奋勇上前。

      “如此,就来一场百鬼盛宴吧!”

      老道士哼唱着小调向着半山腰灯火温馨的小茅屋走去,桌上摆放的花生和鲫鱼还未冷却,他一口花生一口酒,人生潇洒得意,不过如此。

      泼墨般的夜,天边的白玉盘皙白莹润,乌云半遮,宛若质地尚好的羊脂玉,老道士临窗举杯对月。

      “举杯揽月一壶酒。”

      老道士一杯饮尽又添一杯,浇入地下,悠然长吟,“一杯敬故人,一杯敬今时。”

      老道士从怀里摸出瓜子,嘿嘿笑叹,“两袖清风无所愁。”

      窗外隐约传来阿花和小道士凄惨的叫声,密集的脚步声来去徘徊,想都能知道这两只正被成群的鬼物尾随追逐。

      “任他名利化腐朽。”

      鬼声凄凄,风声呜咽,琴萧不成调。云中君抱着陆冠之的尸体,弹奏着他的高山流水。

      “我自逍遥世间走!”

      老道士哈哈两声,吐出一嘴的瓜子壳,“徒儿们,修习之途漫漫,好好努力吧。”

      九月初,帝王迁入皇陵,除了老皇帝生前热衷的古玩玉器,陪葬的还有一活人。

      老皇帝生前爱听戏曲儿,景晨将军特寻了一戏子入宫日日弹唱,后来这戏子得宠,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皇帝后宫里饱受恩宠的男贵君,可如今帝王暴毙,这男贵君自是要活生生陪葬的,到了阴间还能给皇帝唱他最爱的小曲儿。

      没了皇帝的宠爱,这男贵君又成了下九流的戏子,此时面色惨白如纸,柳叶弯眉,桃红色的浓重眼妆下,脸庞精致艳丽,腮旁胭脂晕染,浓郁的脂粉味徐徐传来,画成这般模样,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人是鬼了。

      只是他双眼紧闭,眼下有血泪,在妍丽的妆容下平添一抹幽怨,前来埋人的侍官想起老皇帝遗诏中写明,待他死去,叫人挖去戏子双眼,如此他再认不得回去的路,只能生生世世待在自己身边,弹琴唱曲,又看着戏子这般模样,不由打了个寒颤。

      戏子似丝毫不关注自己的下场般,手里悠然拉着二胡,唱着凄凉的曲调,歌声里苍凉荒芜,似含着深情厚谊,又似自我厌弃般厌恶着这尘世。

      “流莺窗外啼声巧,睡未足,把人惊觉。翠被晓寒轻,宝篆沉香袅。宿醒未醒宫娥报,道别院笙歌会早。试问海棠花,昨夜开多少?”

      侍官一脸嫌恶,“埋了埋了,这等污秽之物多看一眼我都怕污了眼!”

      飞扬的尘土逐渐将他掩埋,可那断断续续的调子却透过土壤传了出来…

      “海棠花不开,故人无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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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鲛绡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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