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溺水人间人还醉 之 玉天仙

　　恍恍惚惚，迷迷离离。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彼岸，没有出口。
　　血色迷离的花静静绽放在眼前。
　　一簇一簇，大片大片，浓艳得几乎滴出血来。
　　是……曼珠沙华吧？
　　意识模糊间，他这样想。
　　曼珠沙华。彼岸花。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罪孽。却美得如此妖艳，如此绝望，如同这世间最惑人的毒药，一旦沾染，便注定万劫不复。
　　有时候架院会想，大约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罢。
　　玖兰府门前的那次相遇可以说是重逢，却形同陌路。他想，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他了罢。
　　可是错了。她记得的，在心底深处一直默默留恋的，却假装不知，假装着忘记了一切。
　　她有意无意地避开着与他的交集。有他在的地方，他温柔微笑的时候，她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听着心口轻轻破碎的声音。
　　不是不愿对他说，而是不可以说。
　　她不认识他。
　　她不需要他。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另外的人；因为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
　　可原来，却还是在意着。
　　会因为他时不时投来的注视而不敢看他，会因为对弈时他温柔的目光而莫名心痛，会因为许许多多有他参与的事情而感到温暖。
　　然后，记忆尘封，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扮演着她的角色。
　　本该对他说的，本想对他说的，却终究什么也没告诉他。
　　而在最后的时刻，想要说时，却偏偏把思念留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他会怪她么？
　　他会怪她吧。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
　　所以最后的最后，依旧没有他。
　　因为知道，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在的。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沉，却有光缓缓透入。
　　恍惚间，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他面前展现，长长的波浪卷发，细致白皙的手。
　　是她。是她。
　　女子缓缓地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他的额头，轻轻微笑起来。
　　是了，是了。她的笑容应该是这样的。
　　女子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面容，指尖掠过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面颊，勾画着属于他的俊朗轮廓。
　　女子微微地张口，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听不到。
　　她说，你真傻。真傻。
　　她说，这世上真的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真的。
　　她说，你这个傻瓜……要我如何放得下你。
　　嘴角的微笑粲然盛放，无声无息中，泪已滑落眼角。

　　架院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呢？
　　或许。又或者不是。
　　大脑中一片混沌，眼皮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浑浑噩噩之间，耳边却分明传来一个翠如青梅的声音：“……他不会死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不会死么？那么也是了，因为她说，他不会死的。
　　挣扎着撑开黏合的眼皮，头顶上方立刻映出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快来人啊，他醒了！”
　　勉强着半撑起身子，又将眼睛睁大了一些，架院环视着四周景象，却发现出现在眼前的人全是一身西域服饰。而此刻站在自己正前方的，正是一个七岁大小、头发卷卷的、眼睛大大的、漂亮的好似瓷娃娃般的小女孩。
　　女孩见他醒了，原本欣喜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转而换成一副老成的样子，指着他道：“说！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我回纥的地方！”
　　一句话问的奶声奶气，又强装成熟，听得架院不由想笑。
　　女孩见他不仅不回答她的问话，还大有嘲笑自己的意味，当下小嘴一撅，怒了：“本公主问你话呢！你敢不说？！”
　　说完便想扑到他身上来，所幸被身旁的人及时制止了：“公主，他才刚醒，恐怕还没有办法说话呢。”
　　他疲倦地笑笑，是了，现下他真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呢。想着想着，眼皮又开始打起架来。他不再多想，缓缓地闭起眼，安然入睡。

　　架院晓第一次见到早园琉佳的时候，就是在后者的大帐篷里。
　　那时架院家与蓝堂家结伴并游西域，途中不慎遭逢沙暴，架院晓由此走失，与家人朋友失去了联系。之后在沙漠中挣扎了好几天，直至昏迷不醒，最后为回纥公主早园琉佳所救，带回了部落里。
　　那日架院晓回光返照地醒来片刻后，便又昏睡过去，直到好几日过去，他才再次转醒。而琉佳在得知他再次醒来、身体再无大碍后便常常跑来骚扰他。所幸架院天生性格温和，琉佳虽爱任性妄为，他却处处忍让，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直到有一天琉佳又来看他，虽说是看，但实际上却是找了法子捉弄他。而那日他又不知为何心情烦闷，便懒得理她。琉佳心中不甘，三番四次缠着他不放，最后他居然难得的发怒了，不仅与琉佳大吵了一架，更是把她气得跑远了。
　　后来架院听照顾他的一位老妇人说，琉佳公主今日被母后教训了，心中难过，才会想找人发泄。老妇人还说，公主常年都是一个人，十分寂寞，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她自是缠着不放了。
　　其时架院心中火气已消，心情平复之后，又听得老妇人如此说，心下不由有些愧疚，便在夜间的时候拉了琉佳出去观星。
　　那天夜里正是难得的好天气。
　　架院与琉佳并排躺在粗糙的沙地上，却一点也不觉得沙子咯得难受。
　　黑色如洗的天幕里，群星熠熠闪耀。
　　银色华光万千，交织出异常绚丽的色彩。
　　如此美好的星空，架院理当是有所记忆的。然而日后当他再次回忆时，却发现关于那一夜的记忆，便只剩下少女灿烂的笑颜了。
　　仿佛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舒心，如此真诚，就连那细长的眉也随着笑容舒展开来。
　　琉佳望着满天的繁星，忽然感叹道：“不知道中原的星空，是不是也这样美呢？”
　　架院转过脸，看着那张瓷娃娃般美丽的脸在星光照耀下映出柔和的色彩，不由怔然道：“一样的……中原的星空，和这里是一模一样的。”
　　“呀！真是太好了！”琉佳转过脸，掩饰不住眼中满含的兴奋，向着躺在自己身旁的少年道，“那如果我到了中原，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和阿晓一起看星空了吧？”
　　架院闻言微微一怔，又转过头望着头顶的星空，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公主要去中原么？”
　　“恩！我想去！”琉佳回答得干脆，又缠着架院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架院沉默良久，才终于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恩。可以的。”
　　琉佳听得架院如此回答，高兴地坐起身，又翻身趴到架院身上，伸出小拇指，似乎是在等待眼前的少年伸手承诺：“那，我们说好了！等我去中原的时候，阿晓一定要来找我哦！”
　　架院怔怔地望着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很是白皙漂亮的一只小手，指节细细长长，仿佛预示着主人将来的美丽。隔了许久，他终于露出那天晚上的第一个笑容，伸出小指勾住女孩的手指，应声道：“一定。”
　　那夜灿烂的星辰下面，两个孩子曾许下约定：若是她去了中原，他一定会在。
　　许多年以后，当昔日的琉佳变为今日的琉佳公主时，原以为那个曾经给她许诺的少年已经忘却，可是原来，他还记得。
　　她在那样遥远的距离里望着他，然后对他说，我是回纥公主早园琉佳。
　　而他淡淡地微笑起来，敝姓架院，单名晓。幸会，琉佳公主。
　　于是她知道，曾经的早园琉佳与架院晓，都已经破碎了。
　　儿时那一段美好而温暖的时光，就这样在她淡然而残酷的话语里，消失不见了。
　　曾经相遇，今日相逢，却形同陌路。
　　琉佳告诉过自己，如今的她，可以变得冷漠，变得无情，甚至将过去的一切全部遗忘，却不可以哭。
　　因为，在她面前的那个人，是他。

　　——喂，你！本公主就是叫你！你叫什么名字！
　　——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喂，叫你呢！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好不好？

　　——架院晓。
　　架院。晓。
　　女孩难为情地掩嘴偷笑，这个名字，是要记在心里的呀！

　　——呐，晓，你真傻。真傻。
　　——这世上真的再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真的。
　　——你这个傻瓜……叫我如何放得下你。

　　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连带着女子的身影也变得飘忽迷离。架院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女子淡去的身影，却怎么也碰不到，摸不着。
　　终于，女子对着他轻轻微笑起来，笑容倾城，竟是那种艳到极致的毒：“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永远。”
　　架院颓然垂下手，疲倦地笑起来：骗子。琉佳是不会说这种话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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