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

　　再听下去，却都是一些互相称赞的客套话，分析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远远传来更夫打更声，算来离天亮已不到半个时辰，二人不敢再耽搁，展开轻功，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霹雳堂。

　　回客栈后，唐霖去找唐无度、唐无华，想是要禀明此行探得的消息，尤其是霹雳堂可能搭上了止岁谷；北野则去了苏北冽房间，她觉得哥哥应当还在等自己。

　　苏北冽果然一夜未睡，正盘腿坐在床上练功。见到北野推门，苏北冽如释重负，下床后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趿拉着布袜就跑到了屋门口，将北野拉进屋后关门，低声道：“没被发现吧？”

　　北野摇了摇头，也压低声音道：“我听到霹雳堂里有个止岁谷弟子，说不定尹堂主的伤已经好了。”口中如此说着，右手在苏北冽的手心写了一个秦字，写完后对苏北冽眨眨眼睛。

　　苏北冽神色一凛，语气倒是如常：“平安回来就好，小野，你累了一个晚上，回房睡会吧。”

　　北野点点头，正欲走，苏北冽却又反悔了，拉住了她道：“嗯……要不你还是在这儿睡吧，我看着你。我……我担心了一晚上，小野。”

　　北野莞尔而笑，将长川剑和岁寒剑搁在了一处，随后躺到了床上。苏北冽坐在床边，轻轻哼着塞北民谣，等待着义妹入睡：

　　“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因风入舞袖，杂粉向妆台。匈奴几万里，春至不知来……”

　　就和过去十年间一样。

　　* * *

　　北野这觉一直睡到了下午，醒来之时，听见外面正吵得热闹。北野略听了几句，原来是青城派来了几个弟子，正就赵崇被杀之事责问唐门呢。唐门诸人本就为唐霜之死伤心，碰上这些个语气不善的，可不就吵得不可开交了。

　　北野略加洗漱，推门出房，见苏北冽、苏北离二人站在楼梯口，正望着楼下，应是不想参加唐门与青城的口角。

　　听到推门声，苏北冽回头一看，见是北野，便笑道：“给你留了午饭，在阿离房间的桌子上，先去吃饭吧。”

　　北野点点头，问道：“楼下怎么回事？”

　　苏北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轻声道：“唉，今儿一早，唐霖去市集买香烛之物，恰巧遇见了几个青城弟子，便麻烦他们传个话，把这里的事告知戴掌门，好给赵少侠处理后事。谁知道，戴掌门还没来，倒是先来了几个弟子，要唐门拿出个说法来，这都闹了小半个时辰了。”

　　北野好奇心起，饭也没心思吃了，两步走到苏北冽、苏北离身边，三人一起看着楼下。

　　大厅内的桌椅已尽数搬到一边，将中间一大块地方空了出来。靠西停着一具棺木，另有些招魂幡、香烛、纸钱、纸扎冥具等物，堆放得很是凌乱。客栈门口处并肩站着三个人，把本就不宽的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另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站在厅中，四人均一身青色短打，佩着长剑，估计便是青城派之人。唐霖、唐霁倚着柜台，面有倦色，正在和青城派几人争辩。北野目光扫了一圈，没见到唐无度、唐无华，想是二人自持身份，不屑与后辈做口舌之争。客栈外还有好些人正在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围观的成都百姓，还是青城派的人。

　　苏北冽轻声道：“青城派领头的，就是戴掌门二弟子，钱岩。”

　　北野噗的一笑，道：“这名字听起来就命里带财，合该去经商发财，居然来习武了，真真浪费。”

　　苏北离冷冷地道：“是啊，正所谓人如其名，你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个野丫头。”

　　苏北冽喝道：“阿离，闭嘴！再乱说话，就罚你回去跪一个月祠堂。”

　　苏北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北野也不想理苏北离，她对苏北冽微微摇了摇头，随后靠在栏杆上，专心开始听楼下的争论。

　　* * *

　　只听唐霖怒气冲冲地道：“诸位嘴巴可放干净些吧，说我妹妹意图引诱赵少侠私奔，这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妹妹死了，无法辩解，但我做哥哥的只要还活着一天，也不能任由你们泼脏水。”

　　“是这么个理，”唐霁迅速接话，“我唐门素来门风严谨，武林皆知，可不比你们贵派作风……浪漫，连掌门的女儿都能和人私奔！哟，你瞪我干嘛，我说的哪句不是事实？那事儿是……是十年前，没错罢？想当年，这事也是轰动过整个西南武林的。”

　　钱岩讥道：“这位想来是唐门的大小姐？唐大小姐，你之前闹着要嫁枕闲庄苏庄主，也是轰动了整个西南武林呢。，可叹闹了那么久，连街头小儿过家家都会演这段了，也没听说唐大小姐心的上人来蜀中提亲，只怕还是单相思吧？哟，你瞪我干嘛，我说的哪句又不是事实？唐门看来是热爱逼婚喊话，这门风，确实挺严谨的哈，大家说说，是不是？”其他几个青城弟子也配合着笑了起来。

　　苏北野闻言，默默在心中点了点头：真没看出来唐门哪里门风严谨，何况唐霜确然是和人私奔，唐霁说这话，居然能毫不脸红。

　　唐霁脸色一白，抢道：“那也比不上贵派的戴岚戴女侠，不单公然和人私奔，而且已经十年没回家了吧！”

　　钱岩咬牙道：“当年分明是……是霹雳堂那小子撺掇我六师妹！何况唐大小姐，你一口一个当年，又是何故？当年之事，我们也想找霹雳堂算账！”

　　唐霖在旁不咸不淡道：“嗯，‘想’算账，这一想，就想了足足十年。”

　　苏北野听得一头雾水，轻声问道：“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苏北离也凑了过来，显是对此事也很好奇。

　　苏北冽低声解释道：“十年前，青城派掌门的三女儿戴岚，还有霹雳堂堂主独子尹钧，两个人同时失踪了。一开始大家也没往私奔想，只道是被什么厉害人物掳走了。可谁知半年后，辽东快刀门的几个弟子，说在长白山见到了他们，两人携手游山、神色亲密。”

　　北野似乎想笑，可生怕笑声引起楼下诸人注意，强行忍住了，又追问道：“后来呢？”

　　苏北冽娓娓道来：“这消息传回了西南。一开始霹雳堂和青城派自然都矢口否认，只说认错了人。但几个月后，‘摘星手’司空烟潜入了青城派，偷听到，原来戴岚确是和人私奔的，当时还留了封书信，这才出走。那司空烟也是个大嘴巴，几日后喝多了，在酒楼撒酒疯，说了一堆胡话，这事儿就被捅了出去。”

　　北野听得津津有味，连苏北离脸上都有了些笑意。苏北冽接着道：“青城派自然是不认的，非但不认，还一口咬定说司空烟污蔑。戴柏发出文书，公告武林同道，说司空烟侮辱青城名誉，还派出弟子追杀他。最后司空烟的师父，‘妙手神偷’路回影看不下去，出手帮徒弟。他直接从青城山上把戴岚的留书偷了出来。”

　　北野摇头道：“青城派也是傻，那几张纸居然居然没烧了？”

　　苏北冽笑道：“这我就不知了。但我猜想，青城派是担心如果烧了，日后霹雳堂反咬一口，自己可无法自证清白。总之吧，路回影偷出了信后，为了给自己徒弟出气，把那信转手卖给了——成都千醉楼的说书先生……”

　　听到这里，北野和苏北离一起笑出了声。

　　* * *

　　此时楼下唐霁恰好说到：“是是是，青城门下都以礼自持，那想来赵少侠离开青城之时，也留了一封书信。不如诸位先回山，去他房间仔细找找？”

　　钱岩听到此话，怒火上冲，忍无可忍，刷的拔出了剑，左手捏了个剑诀，朝着唐霁一剑刺了过去。

　　唐霖唐霁均向后一跃，在空中右手一扬，身法和动作一模一样，用的都是唐门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一时间只见几十道金光齐刷刷地射向钱岩。钱岩也不躲，剑路变幻，把自己护的密不透风，只听叮叮叮一阵脆响，几十枚金针落在了地上。

　　钱岩待要再攻，唐霖喝道：“钱少侠，你的武功自然在我和霁妹之上，但我二人的暗器打不中你，还打不中青城派其他人吗？你再发一招，我们的暗器可就要带毒了！”

　　钱岩面露轻蔑之色，道：“你们打得中我再说，只要擒住你二人，何愁唐门不给解药？”长剑一抖，便要出招。

　　唐霖唐霁也扣好了暗器，眼看三人就要再打起来。

　　忽然客栈门外、楼上客房内同时有人喝道：“住手！”北野听在耳里，知道客房那声是唐无度喊的，客栈门外的声音她却从未听过。

　　青城派四人闻言，均是神色一喜，随即钱岩唤道：“师父？你怎么过来了？”

　　苏北冽见是青城派掌门戴柏到了，一手拉一个，将北野、苏北离二人直接拉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道：“看的差不多了，小野，吃饭。”面色不豫，似乎并不想看见这位青城掌门。

　　北野、苏北离虽均觉苏北冽神色颇为怪异，但此地不好询问缘由，于是北野埋头吃饭，苏北离走到房门口继续听楼下动静。

　　苏北冽倚在窗口，静静地看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 *

　　只听戴柏温言道：“这位想必是唐霖唐少侠？倒是常听弟子们说起你。”

　　唐霖谦让了几句，戴柏问道：“唐无度堂主现在何处？”

　　片刻后，唐无度的声音响起：“小孩子们胡闹，让戴掌门见笑了。不知戴掌门前来有何贵干？”

　　戴柏询问了一些二人死因、唐门是否查出凶手来路之类的事，唐无度和盘托出，又直言怀疑霹雳堂。戴柏为霹雳堂分辩，说尹堂主现在还在闭关养伤，唐霖则回以昨日夜探霹雳堂，发现有止岁谷弟子在那，那么他可能已经治好了尹炯。

　　虽有尹钧、戴岚私奔之事，但青城派和霹雳堂自五六十年前便一直交好，起码明面上并未因此事生隙，戴柏便又辩道霹雳堂没有理由杀赵崇，又问起唐门二小姐为何会与赵崇在同一间客房内，二人几时相识，唐无度只说不知。

　　只听戴柏叹了口气，道：“之前……崇儿和我说过，他有了个意中人。可我说去替他提亲，崇儿却拒绝了，说那女孩父亲不会答应……现在我只想问唐堂主一句话，这女孩可是唐二小姐？”

　　唐门诸人无一人出声回答。

　　片刻后，戴柏又道：“若是她，那……老夫也只能厚着脸皮，请唐门卖我个人情，让他二人结为夫妻，同穴而葬，也算是了他二人一桩心愿。”

　　良久，唐无度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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