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败笔

　　岳泽跟叶山约的地方是他们家的小区门口，这里离网吧的巷口近，他们以往总是先在这个地方见面，等瞒过大人，再跑去黑网吧里大快朵颐。

　　但是今天叶山没有这个兴致，他脚步浮肿，眼下也青肿地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好，嘴边有了隐隐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

　　见到岳泽以后，叶山拉着对方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颓然地捂着自己的脸。

　　他本来是想把梁夏月和何麦的事抖出来的，但那天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离奇，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迷梦，可梦境里那真实的杀意和风雪侵袭的冷意却无比真实，一裹上他，就要让他忍不住抖一下。

　　不、不能说……

　　要是就这么说了，梁夏月找上门来把我杀了怎么办？

　　叶山在这边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表情数次变化，旁边的岳泽始终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让周围的空气很是沉重和僵硬，叶山没多久也发觉了，他用哑着的嗓子道：“你叫我出来到底是要干嘛？”

　　“我想问你，你对何麦是怎么想的？”岳泽说，“我听说了，你去了何麦的别墅游玩。”

　　叶山完全不愿意提起何麦这个名字：“你说她干嘛？我对她能有什么想法？没想法。”

　　“真的吗？”岳泽逼问他，“你不是喜欢何麦吗？”

　　“我有病啊，我喜欢何麦？你是不知道——”叶山差点就要把那天的事说出来，话到了口边却觉得不对，“等等，你认识何麦？她才转学来了几天啊，你们就认识了？”

　　岳泽微微地笑着，说：“她是我们整个年级的名人，谁不认识她呢？”

　　“是吗……”叶山觉得岳泽的笑很僵硬，有些不太舒服地站起来，“你要是没别的事找我，我就先回家了。本来想找你说点心事，结果你也说我也不爱听的话。”

　　“我只是提到了何麦，你就不爱听了？”岳泽说，“可你不喜欢何麦，还有谁值得你喜欢呢？”

　　叶山这下彻底被惹烦了：“你有病啊，怎么今天一直揪着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我肯定不喜欢何麦啊！我喜欢的是梁——”

　　话说到一半，叶山硬是生生停住了。

　　他像是嗓子眼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惊恐和迟疑。

　　他刚才……是想说谁？

　　但梁这个姓却好像并不多见，叶山在自己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想到班上第二个姓梁的人。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声“梁”出口，他觉得自己某些不应存在的记忆像是要突破牢笼被唤醒一样。

　　“你在说什么？”岳泽忽然道，“你为什么肯定不喜欢何麦？她哪里不合你的心意吗？她一直在我们身边，如果不是她，你以为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你对她一点崇敬和感恩的心都没有吗？”

　　叶山被他郑重又神神叨叨的语气吓住了，没有接话。

　　“你什么都不懂。”岳泽低头无情地笑了一声，“你真的什么都不懂……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坚决要把你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他的面孔逐渐扭曲，就像是万花镜里不断变换的迷离方块一样，鼻子眼睛嘴巴都开始逐渐错位：“就为了让你继续意淫大人吗？你真是恶心，太恶心了！”

　　当岳泽尖细黏腻的舌头即将舔到叶山面前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秒钟后，他仿佛要撕裂嗓子一般急促地尖叫了一声，朝着楼下毫无章法地奔逃。

　　这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叶山的大脑和意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跑，撞得鼻青脸肿，却连自己眼前是什么、旁边碰到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快跑、快跑……
　　快、跑……

　　叶山的精神逐渐陷入了混沌和黑暗，现在他之所以能到处窜逃不被岳泽抓住，完全是托了江加耳在支撑他的精神力的福。

　　但江加耳并不觉得轻松。

　　叶山的承受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弱，在看到非人的怪物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类的判断力和意志力，这就导致现在想要控制和保护叶山都成了非常困难的事。

　　最糟糕的是，江加耳还在这里感知到了一重结界的存在。

　　暗面生物有不少都有能够切割分裂时空的特殊能力，切割的时候，就像是用虫膜将一处时空完完整整的包裹了起来，把这块时空排绝在人世之外。

　　这样的膜就叫做结界。

　　结界分为两种，一种是一重结界，在这种结界之下，被包裹的时空和外面的世界半接不接、半绝不绝，处于半封闭状态。
　　而另一种始终结界，则是把整个世界都彻底封闭，仿佛把时空关进了一片一望无垠的孤寂沙漠。

　　理论上来说，始终结界比一重结界的危害性要大许多，因为它完全取决于某个极度强大的暗面生物的意志而出现，悄无声息，一旦出现就像是给整个世界缀上了一个黑洞。

　　这样的黑洞越来越多，世界也就会残损不堪。

　　但一重结界坏就坏在，正因为它不完整而且面积有限，所以事后也很容易受到外面的冲击而崩溃。

　　崩溃时而产生的能量波动，堪比10个炸弹同时在一间小小的高中爆炸。

　　江加耳飞快地带着叶山逃离了这座仿佛无穷无尽的楼梯，逃到了门卫的小房子面前。

　　他径直拉开了门把，刚要进去，后面穷追不舍的怪物却伸出触手，两下就把小房子轰得粉碎。

　　“哗啦啦”一片碎石响起的巨大震动里，江加耳和叶山同时看清了怪物的真面目。

　　很难用语言形容那到底是什么，粗看像是一只大型昆虫的变异体，但它全身黑漆漆的，仿佛一团黑色粗线凌空组成的凌厉线条，纠缠且疯狂。

　　它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几秒钟后，他看到了僵硬如尸的叶山，直直朝着他冲了过去。

　　“啊——”叶山爆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尖叫，恐惧让他的意识彻底突破了躯体的极限。

　　这下连江加耳都控制不住他的身体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脚并用地往一个角落不停地爬去。

　　但被撕裂的剧痛却并没有传来，远处似乎响起了几声奇异的“砰砰”声，怪物也好像踉跄了一下，从而拉回了叶山一息尚存的意识。

　　叶山的眼睛仿佛要突破眼眶一样拼命睁着，他直直看着那个方向，全身的细胞都在等待着一丝希望。

　　但他所看到的，对他来说却并不能成为希望。

　　在浓烟渐渐散去的尽头，穿着军绿色的冲锋衣、扛着大型枪的梁夏月正缓步走来。

　　他的存在，对于叶山来说是另一道噩梦。

　　梁夏月的眉眼太冷，神情又过于淡漠，他掂着枪在手寻找合适的射击姿势的时候，仿佛即将要面对的，不是在用杀人武器与怪物作战，而是要用厚重的脚底踩死一只蚂蚁。

　　-

　　梁夏月是接到爷爷给他的消息赶来的。

　　他作为这个城市的守护者，从来都有义务与这样的怪物战斗，只要怪物出现，他就会义不容辞地杀死它们，不管是用什么样残忍的手段。

　　不问过往，不问结局，数十年如一日，鲜血四溅、残肢遍地，早已经是他生命里最常见的场景。

　　但他却没想到叶山竟然被卷进了这次的事件。

　　在看到叶山的时候，他终年冷如雪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动，好像雪山的尖顶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化开了一丝光亮的水晕。

　　怪物就恼羞成怒地朝着他冲了过去，梁夏月及时地闪避开，朝着怪物频频射击。

　　他每变一次方位，就要改一次瞄准镜和持枪的姿势，但即使如此，他射击也十足地稳，架枪、瞄准、扣板机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怠滞，所有的子弹都精准地朝着怪物的足部穿梭而去。

　　怪物被打得连连嘶吼，但怎么也没办法抓到灵活闪避的梁夏月，子弹从四面八方涌来，打在身上好像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它的肌肉组织。

　　在梁夏月耐心且专注的枪击下，怪物左侧三足终于被打伤，庞大的身躯随即朝着一侧轰然倒去。

　　昆虫突然没了腿并不能让它致死，疼痛反而会刺激着它跑得越快。

　　怪物转着圈横扫地面，所到之处都破坏连连。

　　子弹快没了，梁夏月干脆扔了FN P90冲/锋/枪，抽刀跃上了怪物的脊背。

　　怪物感觉到身上的异物疯狂甩背，上下乱窜，打开了双壳长出了翅膀……但种种一切，都没能把梁夏月甩下去。

　　梁夏月摸过刀后，刀柄连着刀身倏然变长，他就像是在料理美味食材的厨师一样，提着刀从怪物的头顶顺次一劈而下。

　　鲜血“哗啦”喷溅而出，怪物终于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怪物被一劈两半之后，梁夏月翻了个滚，从上面轻盈地跳了下来，然后朝着叶山走去。

　　虽然清冷的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但他现在的心情其实有一点点兴奋和激动。

　　他很想像自己无数次看过的军事电影那样，如同天降奇兵一样出现在叶山面前，保护着他后退到安全的地方，告诉他“没事了”，那样的话，叶山一定会特别感激他的。

　　但当他走到叶山面前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错了。

　　映在他眼前的，只有惊恐到发不出声音的叶山。

　　叶山在害怕，非常害怕……而且他害怕的目光不仅仅是对着怪物，更是对准着他。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还留着梁夏月将怪物一分为二的血腥场景，旁边怪物的尸体还没有消失，鲜红的残肉像瀑布一样暴露出来，把这里生生衬得不似人间。

　　“你、你……你……”梁夏月听到叶山在抗拒地喃喃，“你杀掉了岳泽……你把他杀了，你是怪物……是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是杀人凶手！是杀人凶手！”叶山尖锐地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滚，滚啊！”

　　梁夏月心里轰隆一声。

　　“不是的……”他艰难道，“那不是岳泽，我……”

　　但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对方过激的反应就像是一记闷棍，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身上的鲜血原先是像光荣勋章一般的存在，到了现在，却只剩下难堪和腥臭。

　　叶山当然听不进去梁夏月的任何话，在他的脑海中，梁夏月切碎怪物的场景正和何麦被剁成肉酱的身影不断重叠在一起，彻底撕碎了他残存的理智。

　　叶山猛然惊觉，就是从那次以来，他就总是遇到这些倒霉的事情！

　　他才不管梁夏月是什么东西，是为了保护他还是怎么样，他只知道梁夏月是和刚才的怪物一样，都是残忍地破坏了他的日常的人。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为什么你们不去死啊！

　　叶山在心里反复嚎叫着，半晌后，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他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嫌弃地看着梁夏月，一边快速跑了。

　　在他即将跑出小区的时候，江加耳因为担心结界的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梁夏月。

　　在那里，梁夏月孤身站在巨大的尸块之间，他身上的血迹恍然间仿若变成了被风吹散的樱花瓣的重影，层层叠叠，将他深深地埋葬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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