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情人

　　亨瑞像往常一样去博物馆看画，那天他看到文森特也出现在博物馆，然而就是那么一闪，仿佛流星似的。亨瑞盯住他，想走上前去打招呼，文森特转过身，那个西班牙矮子就凑上来了，两个人靠得很近，亲亲热热地说话，对着那副画指指点点，文森特在比划什么，他比划的样子都这么迷人。
　　“嗨，文森特，是你吗？”亨瑞悄无声息地走到文森特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森特有瞬间的愣神，“哦，你好，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很高兴在这里遇见你。”亨瑞点点头，开始打量K先生。
　　“哦，这是K，这是亨瑞。”
　　“你好。”
　　“你好。”
　　文森特对K先生说道：“你记得罗科吗。”
　　“哦，记得，那个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的男孩。”
　　文森特点点头，“对，这是罗科的父亲。”
　　“哦，谢谢你儿子的善良，这使得我的文森特没有受太大的罪。”
　　亨瑞恶狠狠地想，呸，“你的”文森特！
　　“罗科一直很惦记你，你后来为什么不和他联系了？”亨瑞直勾勾地看着文森特。
　　文森特有些语塞，嗯嗯啊啊了半天，然后扯开话题，“你也来看画吗，波斯特鲁先生？”
　　“怎么？我不能来吗？”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罗科……他还好吗？”
　　“不太好，犯了相思病。”
　　“噗嗤！”K先生在一旁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亨瑞没好气地说道。
　　“我没有……”
　　“你在嘲笑我的儿子吗？因为爱上一个人，就值得被嘲笑吗？他偷了家里的钱去接济文森特，不惜和老子作对，不惜被赶出家门，对这样一份纯洁的感情，有什么值得你嘲笑的？”
　　“对不起……”K先生沉下了脸，真心的道歉。
　　亨瑞当然不想领这个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文森特，“看来你习惯了不辞而别，我都要被罗科打动了，现在我觉得他为你这样苦苦挣扎，很不值得。我会告诉他，让他死了那条心，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另外有了心上人。”
　　亨瑞说完，转身就走，他走得很慢，好让文森特能追上他。
　　果然，当亨瑞走到博物馆出口处的台阶上时，文森特从里面追了出来。
　　“波斯特鲁先生，我感谢你们父子的好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帮助了我。我……我也不想不辞而别，我只是……”他涨红了脸，不善于撒谎，“我不太好意思继续打扰你们，花着你们的钱。”
　　“所以你就找了个西班牙矮子当金主？”
　　文森特愕然地半张了嘴，随即又闭上，看得出来他涨红的脸上有了愠怒，这么说他不是拿K先生当金主，他是真的爱着K先生。“很高兴遇见你，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再见。”
　　亨瑞目送着他往回走，他懊悔刚刚的话说得太难听了，但是话已出口，他已经失去了文森特，他被文森特判了死刑，那么胡乱地往前捅一刀，也算是垂死挣扎，同归于尽了。
　　亨瑞想过从此不再去博物馆浪费时间，可是他又想遇见文森特，哪怕知道他曾在这个地方呆过，欣赏过墙上那副画，那么站在同一个地方，亨瑞也觉得过了一把瘾。
　　他知道文森特现在新租了一个小公寓，公寓窗台上摆了一些他喜欢的花花草草，他还在唐人街比较便宜的地段租了一个房间做画室。K先生也搬到纽约来工作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有开始同居。看来他们的关系，也没到那一步上。
　　亨瑞偶尔下班回来早，就会特意开车绕路，经过文森特的公寓楼下，在等红灯的空档里，他从他的悍马里探出头，看着12楼的那个窗口，以及窗口处隐隐约约的绿色植物。
　　当亨瑞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丝希望又初露端倪。
　　任何情侣都会有吵架的时候，当年他就是在姗迪和那个橄榄球队长吵架的时候，成功挖了墙脚的，他决定故伎重施。
　　文森特和K先生吵架了，虽然没有表现在明面上，但是他们的的确确在吵架。
　　亨瑞为了他，甚至下载了社交网络用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文森特在他另一个朋友那里大倒苦水，因为K先生虽然精神上是他的伴侣，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他的下半身还喜欢其他各式各样的漂亮男孩。像他这样有钱人家的少爷，只有一个男朋友显然是不够的，那些热闹的派对，甚至派对里混乱的性关系，都是他乐此不疲的。文森特为此伤透了脑筋，K先生显然还给他洗脑了，所以文森特也会跟着去那些派对，有时候他看着也挺开心，和那伙人一起喝酒跳舞，但是当K先生和其他男孩调情的时候，他显然妒火中烧。
　　千载难逢的机会！
　　亨瑞知道这机会终于来了，他等的就是城防的薄弱处，他的特洛伊木马准备就绪即将攻城而入。
　　那天晚上这些年轻人都喝多了，K先生走出来扶着树在那里呕吐，文森特拍着他的背，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西班牙语。两个人都阴着脸，阴着脸说西班牙语的时候就像在吵架，因为语速实在很快。
　　K先生就甩开他的手，非常不客气地指着文森特的鼻子，他的语气很重，然而态度轻浮。
　　亨瑞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是大概觉得文森特在表现他的好意及关切之情，而K觉得他多管闲事。K吐完又要往回走，文森特拉了他一下，一时没拉住，这个拉的动作反而惹火了K，他高声地咒骂起来，惹得文森特眼睛里泪光闪闪。
　　亨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去，推了K一把，“你他妈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你说他什么了？”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K不满地说道，“滚开！”
　　亨瑞再次推了他一把，醉醺醺的K一下子就跌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亨瑞转身道：“跟我走！”
　　文森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亨瑞就把他一搂，卷行李似的卷起他，把他推进自己的悍马。
　　车子绕了几个弯，沿着大街小巷一路开到了人烟稀少的河岸边，亨瑞找了个临时停车场停下车，然后带文森特到露天咖啡馆坐坐。
　　“你最近过得好吗？”他明知故问。
　　文森特瘪了半天，低声道：“还行，就这样。”
　　“他对你好吗？”亨瑞抽出一支烟，点上，然后递给文森特。
　　文森特有些犹豫，在刚刚点烟的时候，亨瑞叼了过滤嘴，不过他觉得拒绝这份好意太不礼貌了，于是接过来抽了一口。“他对我挺好的。”
　　“那你们刚刚吵些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是会吵架的。”
　　“吵些什么呢，我能知道吗？”
　　“波斯特鲁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我儿子一直爱你，为了他，了解一下他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对吗？”
　　“罗科……他还是个孩子，性向未定。而且你也不希望他变成GAY，我知道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是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这段时间看他这么痛苦，我也不好受。自从知道他喜欢的是一个男的，我了解了很多这方面的信息，现在很多国家都允许同性恋结婚了，我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我也在改变。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亨瑞昧着良心，装成一个通情达理的慈父，“还是说说你和K先生的矛盾吧，我听不懂西班牙语，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刚刚对你出言不逊了。”
　　“我现在没有收入，是他在提供我的所有生活开支。我也试着找工作，我在当模特，不过赚得很有限。”
　　“哦，你还当模特？”
　　“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会干。”
　　“我记得你会做菜。”
　　文森特捂脸，“但是不够格开餐馆做厨师的，就是随便瞎折腾。”
　　“你的画卖不出去吗？”
　　“像我这样的年轻画家，不会有人想买我的画。”
　　“我就对你的画很有兴趣。”
　　文森特笑了，这么长久以来，亨瑞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和他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其实他板着脸更美，但是他笑的时候，很温暖。
　　“别拿我打趣了。”
　　“哎，好像又岔开话题了，说说看，你和他在吵什么，他刚刚是不是骂你了？”
　　“骂人的话无非就是那些，蠢货，烦人的东西，诸如此类的。”
　　“我可不会这么骂你。”
　　文森特不吭声，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你想分手，还是想继续留在他身边？”亨瑞吸完一支烟，又点上一支，递给文森特。
　　“谢谢，我自己来吧。”文森特有些尴尬地拒绝这支点好的烟。
　　亨瑞把整包烟和打火机都丢在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现在的确依附于他生活着，目前好像没有发脾气提要求的资格。我离不开他……但是留在他身边，我又难受，我想改变他，我试了很多办法，努力过很多次，但是我恐怕我是无法改变他的。其实也是我自己傻，爱一个人，就应该爱他的全部，接受他的一切，好的或者坏的，不是吗？而且他也不认为那是坏的，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分歧。我的确无权干涉他。而且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这样，我在想大概我才是那个奇怪的人。”
　　“我不太明白你的话，什么叫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这样，都哪样？”
　　“K说他毫无疑问最爱我，也只爱我一个，但我们的身体是自由的，为了灵魂的爱，限制身体的自由是很愚蠢的。人应该对身体诚实，追求极致的快乐，所以他会和别的男孩上床，我不应该介意，而我也可以和别人上床，他也不会介意。你怎么看，波斯特鲁先生？”
　　“什么？”亨瑞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装作吃惊的样子，他显然是知道他们之间矛盾的根源，不过他还是酝酿好了这句正气凛然的话，“简直狗屎！人又不是畜生，如果他爱你，就能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如果他连他的老二都管不住，他有什么资格说爱你？这种爱一文不值。”
　　文森特深深地看着他，并非遇到知音的惺惺相惜，顿了顿，他突兀地问道：“波斯特鲁先生，你对自己的妻子忠诚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