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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魔
阿棉今年刚满六十七岁,按照恶魔的年纪来算,实打实的嫩,可他不仅在下城能混得如鱼得水,还敢趁舞会到上城做倒卖生意,那是超乎年纪的油滑。
眼下要害处被拿捏,他哆嗦着小身板儿,几秒钟就酝酿出两包泪来。
“抱歉,先生,我非常,抱歉!”
这位高等恶魔的模样斯文得出乎他的意料,刚要脱口的“大人”也及时改为“先生”。
在地狱,街边收费的混混都有人奉承叫着“大人”,而十分体面的恶魔才能被叫做先生,就好像人界那些每天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既有美好的皮相,又有深厚的内涵。
阿棉以为这样的称谓能够取悦对方,然而高大恶魔歪了歪头,眼底的黑浸出一层血光——
“卡!”
远处从高清显示屏上默默观察着的张若大声叫了停。
虽然相比许多第一次接触拍戏的人来说,虽然但一声表现不俗,可是和商朝朝一比较,依旧生涩不少。
从比地狱还有深的深渊里爬山来的恶鬼,阿斯的威慑力应该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一声的眼神没到位。”张若解释道,“这段儿,它不是简单的两普通人撞见,你得换种心情去表达。”
但一声沉默地点头,剧本上写得很清楚了,阿斯不是偶然出现在会场,像傻白甜剧场一样被阿棉引起注意。
就在五分钟之前,他才用一把长柄弯刀结束了一头原始形态为野牛的恶魔的性命,每一滴腥臊的魔血都在滋滋刺激着恶魔的大脑头皮。
【杀意一旦被勾起,就很难不被发泄。】
张若指着这行加粗的楷体字,“你得把这句话琢磨透。”
商朝朝站在一旁,兴趣缺缺的样子,他像个坏学生似的散漫举手,“导演,要不休息五分钟?”
因为感冒,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张若想再给但一声讲几句,闻言点头,“行,你到旁边坐会儿。”
于是餐桌旁边就只剩了穿着复古衬衫、大长靴的青年,张若身高不到一米七,一个仰望着,另一头低头的角度像看着地面。
当事人没有察觉,商朝朝接过毛方递来的保温杯,见张若坚持了五分钟后终于识时务地摆开两根小板凳,脸上扬起戏谑一笑。
而但一声的感受很新鲜,他像个被班主任约谈的差生缩手缩脚坐在巴掌大的板凳上,偏偏还不能神游天外,张若说的每句话他都试图拆开理解,这新鲜感着实不能让人喜欢。
张若问道:“有过特别生气的时候吗?”
但一声虚心点头,“有。”
对方追问:“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现在想起来还生气,他认真地将脑子里的回忆拉出来过了一遍。
说起来并不久远,就在大学里发生的事。
大二上学期,他刚开始带队不久,小酒镇背后的五峰山也并不如现在好走,震后第四年,到处都破破烂烂的,除了当地村民和户外爱好者,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当地还有个叫五峰山的地方。
“大二的时候带校友上山,结果清明节雨水太多,山路难走,没办法,我们只能在山上过夜。”
“但是他们觉得我专门坑人来的,给落脚点老板介绍生意,吃回扣。”
张若玩笑道:“那你吃回扣吗?”
但一声勾了勾嘴唇,“老板就是个守财奴,来一个宰一个,哪舍得让我赚?”
“那然后呢?”张若挺感兴趣地问道。
“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那六个哥们儿甩了我自己上山了。”青年曲着两条大长腿,长发柔软地搭在肩膀上,狭长的眉眼,俊美的外表,说话的方式却有些痞气。
山路上虽然有驴友挂好的经幡指路,但常年的风吹雨打,有些地方的经幡已经没有了,当时但一声怕出意外,知道后就赶紧追了上去。
“距离山顶挺近的地方有个岔路口,我追上他们的时候刚好走到那儿。”
“领头的那个男的对我意见挺大,硬要走另一条路。”但一声揉了揉下嘴唇,“我直说,前面是悬崖,刹不住脚就是个死字。“
当时其他人都被吓住了,只有那人大概是觉得下不来台,坚持要往上走,但一声追上去拦他却没注意脚下,在踩到枯树枝的瞬间朝后仰倒,事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而周围的东西滑不留手,等他停止继续往下滚的趋势,半个身子都吊在了山崖边。
这些吓得目瞪口呆的菜鸡动也不敢动,幸好有一对资深驴友夫妇经过,用救生绳将但一声拉了上来,当时他大腿外侧一直到小腿中部擦伤了很大一块,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张若笑着摇摇头,“膨胀的自我意识,这恰恰是娱乐圈里最普遍的。”
但一声哂道:“我气得不是这个。”
“哦?那是什么?”张若来了兴趣。
但一声道:“那时候吓到了,脾气也不太好,上来之后就想揍人,还特想将他一脚踹下去,结果被拦住了。”
那对夫妇三十上下的年纪,考虑问题很周全,“真打出事儿,你不仅要负责把人弄下山去,还得赔钱,最后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忍忍吧。”
青年说着,习惯性搓了搓食指,他烟瘾犯了。
张若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迷离道:“那是挺憋屈。”
他拿着剧本站起来,“不过这种情绪正是这场戏需要的,不仅仅止于此,我还需要你去发掘内心更阴暗的一面,要愤怒,但又不得不克制。”
更阴暗的一面?但一声不由轻哂,阴暗像他心中的一张网,找到一个点,顺着往里爬就行了。
很快,演员再次就位。
属于高等恶魔特有的地位象征,那双红得发暗的双眼没什么情绪,阿棉却知道这是上层生物惯有的漠然。
对方大概是喝了酒,声音轻飘飘的,“为什么偷东西?”
阿棉敛着眼皮看向地面,眼珠子灵活地一转,片刻之间就想好了理由,他可怜巴巴的,带着哭腔回答道:“非常抱歉,因为我真的太饿了。”
他还伸出手,试图捞起宽大的斗篷露出纤细的手腕子以显示自己饱尝饥饿带来的痛苦。然而动作做到一半,陡然发现对方也做了一个类似的动作,被黑色皮质手套包裹着的修长手指展开,贴近了阿棉的脖子,然后毫不迟疑地收拢!
阿棉猛地瞪大眼,“咳!咳咳咳……先……饶了我!咳咳咳……”
如有实质的恐惧终于在小恶魔的眼底沉淀,他看着对方漠然的脸剧烈地咳嗽着,那双从始至终都在演戏的绿眼睛里突地滚落出两颗又圆又大的泪珠。
高等恶魔见状眯了眯眼,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表情,类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可以暂时冲减他对血的欲\望的那种表情。
他松开手,脱掉手套,手指在那双眼睛下轻轻一触,湿润且温热的液体。
接着,他做了一个阿棉看不懂的举动,高等恶魔大发慈悲地让出背后那一桌甜品,“既然饿,那就把这些都吃掉,半点也不许剩。”
小恶魔突地瞪大眼,“您,您说什么?”
高大的红眼恶魔伸手拿了一块大孔乳酪蛋糕递到他嘴边,意图不言而喻。
他随意地像在喂一只狗。阿棉却非常识时务地收起獠牙,小心从他手中取食。
镜头拉近,对准了乳白色的软烂蛋糕,还有商朝朝殷红的唇,纵使此刻气氛紧张,显示器上的画面却十分活色生香,说到底这是部爱情片,内容怎么表达无所谓,主角的cp感很重要。
此时但一声只被拍了个侧脸,眼神的信号几乎截取不到,不过太标致的人总会有一层无形的距离感,张若很满意。
但一声看着商朝朝连续吃了三块甜品,头上浸出一层密集的汗珠,从刚才开始,商朝朝的状态就直线下降,他看在眼里,不由吞了口口水,醒目的喉结上下滑动。
对方细白的脖子水光闪动,他下意识捻了捻手指,仿佛指尖的湿度还在。
短暂的五分钟变得十分漫长,青年的眸子里有水光闪过,但一声忍不住抬手扶了一把。
这是本来剧本里没有的动作,他担心商朝朝会一头栽下去。
“好吃吗?”
单手捏着青年的上臂将人拉近,还带着手套的右手捏起对方精巧的下巴,“好吃吗?”
商朝朝浓密卷翘的睫毛一颤,颤得但一声心神一晃,这种场景他只在电视里见过,非常美。
“好吃。”
“咔——!”
商朝朝猛地将但一声推开,后者没防备退了一步撞上餐桌,杯碟碰撞发出脆响,众人一呆,还没闹明白这是搞哪出,却听商朝朝“呕”的一声,扶着身后场景道具吐了出来。
旁边盯梢的毛方赶紧拿着水跑过来,一边抚着商朝朝的背,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还没动,就见方玉鸿拿着一把抽纸过来。
“毛毛哥,您拿点纸给小商哥擦擦嘴。”
他是个懂分寸的人,没贸贸然拿着纸往商朝朝脸上怼,毛方匆忙给了个笑脸,方玉鸿忙说没事,转过头来却轻飘飘扫了一眼但一声。
忒没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剧组里分了两拨人,新人热热闹闹凑一团,随便往哪儿一坐都行,而年纪大点的演员没那么浮躁,休息时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现在还多了个埋头啃剧本的但一声。
商朝朝本来是打算下戏再去医院,这会儿只得将接下来的戏往后推。昏沉沉上了保姆车。
作为戏里的小配角,高峻昊扮演的球球将会是“着魔”cp关系转折点的关键,在阿棉被迫搬去阿斯的家做家养小精灵后,同为低等恶魔的球球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他在上城和下城交际的市集有一个小小的摊位,生活所需的全部收入都靠着摆摊得来。
这一场拍得是球球单独去市集,却发现破旧的街道空无一人,鼓风机呼啦啦地吹着,将地上的破传单吹得到处都是。
为了烘托恐怖的气氛,片场寂静无声,球球顶着一身灰扑扑的斗篷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恶魔对于危险的感应能力让他警觉地退到身侧的矮墙后,然而下一秒他却一脚踩进了一团黏糊糊的半透明粉色物质当中。
腥甜的味道窜入鼻腔,球球不适地唔了一声,提着篮子往朝家的方向走,大约走了一百米,矮墙外忽然传来液体流动的声音,小山般的阴影流泻而去——
“咕噜噜……”
低等恶魔脚步一顿,忙矮身蹲下保持不动。
“咕噜噜……”
半截血肉模糊的手臂忽然从高处滚落下来,刚好落到他的脚边。
这是一个信号,就像在动物世界里,食草动物进食的同时保持高度警惕,而猎食者如果掉以轻心没有选好位置,风就能暴露他们的位置。
高峻昊突然暴起,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耐力和爆发力正处于顶峰,从市集的小道跑向上城的火焰街,三百多米的距离,落到旁人眼里,他就像一阵迅疾的风。
虽然球球的形象是个相貌普通的低等恶魔,高峻昊在圈里也算不上好看,但真要是把他扔大街上,说不准还有小姑娘拍手叫好。
所以航拍无人机传回的远景画面格外重要,模糊了角色美感,加重了气氛中的肃杀。
像座上宾尽看野兽扑食的全过程,弱小的猎物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后终于落入下风,而猎食者趁机加快速度张开獠牙,一口咬住对方脆弱的喉咙!
“嘭!”
拉着威亚的工作人员猛地发力,高峻昊瞬间被向后扯上半空直摔在地面!
看,暴露了位置不要紧,强大的猎食者从不会放跑一只猎物。
这段戏是高峻昊虽然独自完成的,但后期制作会有贪婪恶魔原始形态的特效,此刻几位演员在旁观摩着,饰演贪婪恶魔人形的演员王志海就坐在但一声旁边。
白琪打趣他,“东明,你可真是太残忍了。”
王志海优哉游哉,他今年39岁,身材保持的很好,男人四十一枝花用来形容他再好不错,听见女人的打趣,他不置可否得挑了挑眉,十分入戏道:“他很美味。”
旁边摄影师正好听见这句,十分敬业地调转镜头对准他们,但一声坐在最前面,侧面轮廓被放大又恢复正常大小。
剧组花絮也是后期宣传的一种手段,老演员们很清楚,也很愿意扶持小辈。
白琪逗着但一声说话,“那你呢,阿斯,我的契约签订者,你对你的命定cp又有什么评价?”
但一声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笑道:“他很聪明。”
王志海抱着保温杯,眼神焉儿坏,“那戏外呢?”
但一声眨了眨眼,态度认真道:“商前辈人很好。”
“具体怎么个好法?”
但一声:“……”
他具体说了什么,别人没听见,因为前面忽然传来几声惊呼,副导从外头疾步走进来,身边呼啦啦跟了一票人。
“怎么了?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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