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

　　遥想的意境越是深远，老大那种鸡飞蛋打的感受越是刻骨。第二天早上到店里站柜的时候就蔫了吧唧的，一张脸傻绿傻绿。他蔫了，掌柜的可不干，张口就啐他一脸吐沫星子：“哎！拿出点儿精气神儿来成不成 ？！你这么地——知道的就当你虚火上烧，牙花暴肿了调门上不来！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这小嫩公鸡尖细嗓！中气！中气！中气晓得不晓得？！要气出丹田！……”

　　老大不鸟他，掂了匹布，一转身出了店门，站大街上，叉腰凸肚，鼓起唇舌，吼吼乱喷：“过往的仔细听我言哪！——咱这阴丹士林布那可真叫黑呀！拿在手上捻一捻，哟喝！比瑞蚨祥的细致、比瑞鸿翔的趁手！老太太买了咱的布哇，回去裁朵大红花料一贴——年轻个十岁八岁的不成问题！小姑娘买了咱的布哇，裁条没膝的学生裙穿着——怪洋气！关键是咱的价可真叫贱！瑞蚨祥里您买一丈的钱，到咱这买两丈还多余啦！！……”

　　掌柜的一开始还笑得眉眼乱打架，越望后听越不对，咋还减价大甩卖了？！急起来头尾不顾，蹦跳着从店里出来，一奓手就要揪住老大骂一通。还真叫他揪着了，揪着了他反倒觉得不对劲，因晋辅堂这兔崽子从未叫他得手过。总是在他快够着他的时候一闪身，跌他个狗啃屎橛子……这回是怎么了？掌柜的顺着老大直瞪瞪的眼看过去——看到一排福特；看到中间那辆下来一人；看到那人排场好大。冷哼一声：“你就是把他身上瞪出花来也没用！又不认识人家！”

　　“嘿！我还真认识他！”老大两眼一乜，朝掌柜的呲牙一笑。

　　“吹吧吹吧，你认识他？！我还认识溥仪呢！！”掌柜的也两眼一乜，呲牙一笑。

　　“不信？！不信我上去招呼招呼？”

　　“成！咱俩打个赌，要那位应了您，这月工钱多结一成！”

　　“两成！”

　　“行！要不应呢？”

　　“好办哪，我替您白做一个月还不成嘛！”

　　“哼！你个小兔崽子可别光说不练，月底了钱花个光净净又来哭着求我！”

　　“那不能！要真那样、叫老天爷下阵钱雨淹死了我！！”

　　俩人赌也打完了，誓也发过了，就见老大迈着螃蟹摇过去，张大了嘴，运足了丹田气，一声暴喝，论气势嘛，与张飞横矛当阳桥有得一拼，可惜……他还没喝出那极关键的“老幺”俩字儿，就让人架到一边儿去了……

　　结果呢，不用说，自然是倒霉的老大输了面子又输里子，里里外外，窝囊透顶。

　　倒霉的老大同时也是缺心眼子的。他从不去想这多年后第一面应该是如何百感交集、如何涕泪交零、如何肝肠寸断……，他一副心思全让打赌掏去了。赌，赌了就输。输了一月工钱，家里三张小嘴，无底窟窿似的等在那里，他拿啥去塞哇？！

　　心虚了吧，头疼了吧，脑热了吧，最后一醉解千愁去了吧！

　　老大底盘虚浮、趔趄着腿脚从家小酒馆里荡出来的时候，天已黑得发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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