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帅T的前半生

　　一个小时前，李铭宸还穿着小栖女侠手绘的大头卡通情侣T恤，靠窗坐在环境优美的西餐厅，等着她来共同庆祝她们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日。

　　然而，一向来得最早最积极的小女朋友居然迟到了，电话也一直打不通。李铭宸正疑惑时，小女侠的专属铃声终于响了起来，她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喂？……我是张栖檬的父亲，她出了点事，请你现在尽快到市一医院来一下。”

　　张父本想再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是本人，可是拿起张栖檬的手机，一看到备注“宇宙无敌最可爱的宸宸”，就放弃了原本打算。

　　“……”李铭宸的眉狠狠地皱起，她一开始以为是张栖檬的恶作剧，可转念又想她应该不至于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可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她还在判断这通电话的真实性，对方低沉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李铭宸完全相信了。

　　“你来过我们家许多次，我和她妈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你们竟然……是那样的关系。

　　挂断电话后，李铭宸疯了一般冲向医院，她不敢再打电话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重感冒？还是突发阑尾炎？还是要做个什么小手术？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都有些什么病，但她坚持相信，只要是病都会好的，就算她的小女朋友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需要化疗，头发掉光了变得不美丽了，她坚信自己也会一如既往地爱她。

　　然而当她终于打车赶到医院时，等待她的只是急诊手术室门口一直亮着的红灯，和门口垂着头静默如死人般的张父，以及急得眼泪直流一直在门口徘徊的张母。

　　李铭宸一眼就认出了张父张母，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他们这么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们，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她的心禁不住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她突然放慢了脚步，潜意识里害怕提早一秒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母转过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踟蹰着不敢走过来的高个子女生，她身上还穿着和手术室里张栖檬身上相似的衣服，眼里藏着胆怯与希冀的光。

　　张母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地分明，这个女孩子不是想逃避事实，而是不敢接受。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算起来，她如今也才十七岁罢，未成年。

　　可即便如此，张妈妈还是冲了过来，哭着给了李铭宸两巴掌，啪啪两声，一左一右。

　　如果没有她，她的女儿如今不会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李铭宸没有分毫躲避，被打得头晕眼花，两耳嗡嗡叫了一阵，她努力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意识到她们——被出柜了。

　　“她、张栖檬，现在怎么样了？”李铭宸缓过那阵头晕后就急红了眼睛，不顾一切抓着张母的衣服问道，不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有多狼狈不堪。

　　“你还有脸问，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家小栖——”张妈妈指着她一个劲地哭，根本使不上劲，身体直往下坠，李铭宸只能费力地随他一起蹲下身。

　　“小栖出了车祸，现在生死难测。”一直沉默抽烟的张爸爸突然出现在旁边，和她一起蹲下身，扶住自己的伤心过度的妻子。

　　“……”，李铭宸突然流不出眼泪，只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痛了一下，随即，被撕裂的感觉开始在心中蔓延，她甚至不敢动，不敢说话，不敢呼吸，害怕加快撕裂的速度。

　　除了护士匆忙来去带动发出的声音，三个脊背微微佝偻的人自发地分立三个角，一言不发。

　　沉默如同一只魔鬼吞噬了一切空气和呼吸，而突然熄灭的手术灯就如同一支落入灰烬的火把，迅速点燃了蓄势待发的火星。

　　门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取下了面前的口罩。

　　“医生，她怎么样了？还要修养多久？”李铭宸发挥远超百米冲刺第一的水准，甩下张父张母率先截住主治医生询问病情。

　　也许是她通红的双眼里期待太浓，建立在惶恐之上的自信太强，见惯了这类情绪极容易崩溃的病人家属，主治医生缓了缓，目光略过李铭宸，对后边看起来较为稳重的张父歉声说道:“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张妈妈几乎立刻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李铭宸脑海里一震惊雷轰下，她双眼一黑，靠着墙软倒了下去，全身霎时无力。

　　可是，不行！她把头用力在墙上撞了几下，清醒一些后，立刻又朝着被推出来的车追去，一路都在呼唤，“小栖女侠，檬檬，你的宸宸来了……你别吓我啊，你醒醒……”

　　张檬栖被包裹得像个木乃伊，全身上下几乎看不见一块裸/露的肌肤。一旁心电图缓慢波动变化着，氧气罩内的她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像个破布娃娃。

　　父母亲人都来了，挤满了整个屋子，许多人都低声抽泣着，只有李铭宸一个人在最前边，拉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一声声呼唤她“檬檬，我们说好要去吃那家西餐的，你快醒过来啊，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的……”

　　有几个孩子疑惑地打量着李铭宸，不知道她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待遇，更不明白她为什么每喊一声都如同杜鹃啼血般凄惶哀怨。

　　……

　　第二天天快明时，张檬栖终于微微睁开了眼，昏沉中的李铭宸感觉到手中有了微弱的回应，有一只小手正努力试着回握她。

　　就这一刻，她眼中忍着一直没流出来的眼泪突然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对上那双明镜般纯粹的眼睛，却又忍不住要勾起嘴角对她微笑。微笑。

　　在爸妈以及众多亲戚好友的激动惊呼中，张檬栖缓缓地移开黏在李铭宸身上的目光，把目光扫向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柔柔地如同飘飞的羽毛，却因为承载着太过浓郁的眷恋和感激，如同吃太胖而飞不上天堂的天使一般，一直在缓缓下坠，下坠，沉沉地坠在众人心中。

　　看出她有话要说，所有人都自发郁郁地走出门去，只留下至亲爸妈，至爱李铭宸。

　　“爸妈，女儿对不起你们，今后恐怕不能尽孝了……”张檬栖眼泪哗哗掉，几乎哽咽不出话来，握住三人的手，眼泪一直滴落，温度烫人。

　　“宝贝，你别乱说……你还会好的！你相信妈妈！妈妈一定给你找全国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家里还有两套房，爸爸已经在联系买主了，你要挺住啊！”张妈妈眼眶通红，用力握住她的手，似乎想向她传递生命力。

　　“妈妈，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从我看到货车从我头上压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离开你们了，我知道的……”小芭比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泪如水注。

　　“啊——啊——”张妈妈不禁发出悲苦而尖利的哀号，“小栖，你这样让妈妈可怎么活？”听到张栖檬说自己要离开了，张妈妈顿时整个人心神都崩溃了，跪在地上拉着张栖檬哭得不能自持。

　　“爸爸妈妈，宸宸是我最爱的人，感谢你们通知她来，真的谢谢你们了……”张栖檬抬手擦了擦泪水，语调故作明快地说。

　　张爸爸流下了眼泪转过了头，发出梗在喉头的哭泣，张妈妈泣不成声，李铭宸一直低着头，除了更加用力攥紧她的手，只有沉默。

　　听着女孩儿一直轻声细语地对父母说话，有时泣不成声使劲握紧她的手，李铭宸脑海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像这个方向发展，她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错了，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要听见女孩一遍遍对父母强调自己是她最爱的人，希望在她走后父母爱自己如爱她；希望自己替她照顾爸妈，希望以后自己能代替她常回家看看……

　　“不要！我不要！张栖檬……你真的要这样吗？你真的要留下我一个人吗？”李铭宸甚至不能紧紧拥抱她，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脆弱易碎。此时此刻，她只能流着泪，模糊双眼，疯了一般大喊。

　　“宸宸……”

　　张檬栖勉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就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话来，用尽全力抬起虚弱的双手，一遍一遍抚摸李铭宸布满泪水的面孔。

　　一旁张父张母也流着泪转过头去，不忍心看下去。

　　他们也是被陌生人打电话通知才来的医院，可是一见到血肉模糊险些让自己认不出的女儿时，她第一句话竟然是：“爸爸妈妈，她……她还在等我，求你们帮我打电话……叫她过来。”

　　张妈妈哭着递上她的手机，张栖檬又哭又笑地从通讯录最近联系人找出那个人，拨通电话，吃力地说了一句：“她是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我最爱的人，她是我的……女朋友”就因失血过多、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他们震怒，他们难以置信，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不能体会的？女儿才刚到16岁，虽然不愿承认，可是她的人生因为有了爱情，有了这个叫李铭宸的女孩才完整。

　　她们，是真的用灵魂在相爱啊。这些哭喊和吼叫，都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强行碾压而发出的挣扎和呼号。

　　“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张栖檬！你这么狠！”李铭宸疯了一般大吼，吼到最后没有声音，眼泪无声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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