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气凛然

　　哥舒秀的提议很精彩，也很刺激。

　　但小皇帝明显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

　　他就像一个孤独彷徨的旅者，双手揣着面子，胸口捧了尊严，站在一个坑上四顾五望，唯恐落了圈套。

　　鞭子是已知的快乐，绳子是未知的前途。

　　要小心，别掉坑。

　　于是哥舒秀退了一步，这一次没让皇帝尝试新花样。
　　但他心中打定主意，迟早都要让皇帝尝一尝这美味，知道被鞭打之外，还有一种快乐在等着他。

　　这个坑，你迟早还是要掉的。

　　哥舒秀回了官邸，过几日接到了一封信。
　　拆开信粗粗一扫，他微笑，又细细看了一遍，那笑容渐渐深沉，仿佛发现了什么极为有意思的事儿。

　　李想问：“这信莫非是王公子寄的？”

　　哥舒秀的眉心微蹙，似被这个名字给刺了一下，收束了表情：“不是他，是一位故人。”

　　他的故人挺多，只是大部分已死在他手里，这位侥幸没死，还与哥舒秀有过一段合作经历。

　　这人姓白，名叫白少央，外号“横刀请剑”，使剑不错，使刀更强，乃北方武林的新起之秀，与王越葭也算熟识。

　　老熟人这个时候寄信约见，还能是为了谁？

　　哥舒秀微微一笑，莫非王越葭前几日得罪了他，这几日回转过神来，请白少央来做个说客？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阳一定会从西边出来，并且正好掉到皇帝陛下的屁股上。

　　白少央与他见面，显然是瞒着王越葭，因为他想与哥舒秀做一份交易。

　　——盛京城，八宝楼——

　　“我做事向来既谈旧情，又谈生意。”白少央微微一笑，向哥舒秀举起了酒杯，“只谈情是耍无赖，没有实际的好处，我是不敢来找哥舒大人的。”

　　哥舒秀举杯相和，他那颗被王越葭扎过的心由此平复了些，他喜欢与这样的实诚人说话。

　　做人可以讲义气，但在大多数时候，这人得不止讲义气。

　　“白少侠先说说能给我什么，我再猜猜你想要的是什么。”

　　白少央放下酒杯，“我知道紫金司的兖州分部，在围剿兖州城郊外的虎泼寨，但遇到了一些阻碍。”

　　“白少侠倒消息灵通。”

　　白少央不太谦虚地笑了笑，“虎泼寨为非作歹，欺良凌善，吾辈江湖人所不耻也。所以若能帮上围剿，在下愿出点小力。”

　　哥舒秀挑了挑眉：“什么样的小力？”

　　“区区虎泼寨的地形图，还有一位引路人。”

　　“白少侠的线人？有几分可靠？”

　　白少央唇角微扬，“钱能通神，但更重要的是，这位线人受过我大恩，恩情总比钱财更可靠些。”

　　“这是个大忙，可见你所图匪浅。”

　　“哥舒大人是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你此来是为了帮王越葭，而王越葭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关在牢里的卓晓雾。若我猜得不错，你想请我把卓晓雾捞出来。”

　　白少央只道：“我知道死囚行刑前都要验明正身，但是以哥舒大人的本事，找个形容相似的死囚替了卓晓雾也不是难事儿。”

　　“是没有那么困难。”哥舒秀看上去颇有些为难，“但是我要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若走漏半点风声，我今朝荣宠不保。”

　　您这连皇帝都打上了，还顾虑什么荣宠不荣宠？骗小孩呢这是。
　　白少央表面笑眯眯，心里知道对方这是要讨价还价，便把筹码慢慢打上来了。

　　“哥舒大人，虎泼寨不远有个景苍寨，寨主早有投诚朝廷之心，说不定也能在围剿里出上力。”

　　“情报是好，可是陛下对我如此信任，我实在不忍……”

　　“哥舒大人，景苍寨附近有八煌教一个秘密据点，大人可感兴趣？”

　　“兴趣是有，可是紫金司也改了内制，验明正身时要多加一步骤，怕是不好蒙混……”

　　“哥舒大人，我知道盛京三大帮皆与紫金司不睦，若在下能从中转圜，大家一起和气生财，岂不更好？”

　　“生财是妙，只是陛下最近也交托我诸多事务，只怕力有不逮……”

　　白少央忍不住叹道：“救卓晓雾怎么说也是王越葭的心愿，不为了我，单为了他，大人难道也要百般刁难，不肯通融么？”

　　哥舒秀沉默了片刻，两根秀气的手指在桌板上敲打如雷，终究还是放慢了节奏，放软了一颗被岁月磨砺地坚硬如铁的心，他停下来看着白少央。

　　“我会试试看。”

　　白少央点了点头，又举了一杯酒，这次细品慢酌，总算是酌出点滋味了。
　　谈生意谈到最后，还是得讲到人情，触到那些隐在心底的柔软和温润，这生意才能最终谈成。

　　当年哥舒秀与王越葭之间的种种，他看在外头，只觉看云看雾，唯有哥舒秀一手锋刃可杀人无形。白少央认为以这人心性，绝不会手软，只有王越葭是一头热扎进去，被刺地血肉淋漓亦不悔。

　　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止是王越葭一头热了。

　　白少央没再多问，他一向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哥舒秀如今跟了皇帝，往事早已翻了篇，能念这点旧情已很好。

　　他与哥舒秀接下来就只是喝酒吃饭，只是美食若无美景搭配，就显得有些失了趣味。他俩在包厢里赏不到美景，决定把桌子挪到八宝楼二楼的窗边，看着窗外盛京城大好气象，方不负了美食。

　　但白少央发现哥舒秀吃得比较拘谨，似心事重重。

　　“这顿饭是我请的，还请哥舒大人……”

　　哥舒秀笑着打断他，“这样不太好吧？”
　　然后他转头叫了掌柜，把大半个八宝楼的食谱都点了。

　　菜色琳琅，目不暇接，和白少央的钱袋一样的分量，可哥舒秀只吃了一两样便搁了筷子。

　　“剩下的我都吃不了，还是都带回去吧。”

　　白少央摸了摸钱袋，心疼得像要和爱人分别、

　　这时旁边忽有一位客人起了声，叫住了掌柜。

　　“掌柜的，这桌账我付了。”

　　真是天降甘露，白少央喜上心头一看，是位浓眉细目的汉子，这汉子之前一直盯着他们这桌，目光在哥舒秀与他之间来回跳蹿。

　　虽不知是什么心思，但能起来付账，这就是个好汉。

　　白少央冲他感激地笑了：“多谢兄台。”

　　那汉子却瞪了他，“我不是为你付的。”

　　说完看向了哥舒秀，那眼神分明在说——我这是为了你付的账。

　　哥舒秀莞尔一笑：“我可不认识这位兄台。”

　　白少央叹了口气：“看来又是你的一位仰慕者了。”

　　长得好看能抵饭钱，这话白少央从前听过，如今才算是亲眼见着。
　　不过在哥舒秀身上见着，也不算是什么奇事儿。

　　哥舒秀在绿林中声名不好，是因为他身份上算朝廷鹰犬的头头，可他在绿林外头却颇受欢迎，尤其在京城中仰慕者众多。爱他者一为美貌，二为气质，姑娘们见着他直接扔丝帕，妈妈们见着他就扔水果，有时扔了一车子水果丝帕也是有的。

　　但那都是女性，如今连个浓眉大眼的路人汉子都直接表达倾慕，显得哥舒秀走遍天下，男女通吃，叫白少央生出了小小妒意。

　　白少央叹了口气：“这人长得好看，便是多了许多好处。”

　　哥舒秀谦虚地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胃口好了一点，又重新拿起了筷子。

　　“其实凭白少侠的青春美貌，走到盛京城外，也会有人替你付账的。”

　　“不行不行，我没好看到你这份上。”

　　哥舒秀正腼腆一笑，那汉子看了许久，忽站起身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你长得太好看，这小白脸看你又不怀好意，你还是别与他一道吃了。”

　　哥舒秀仍旧保持微笑，看上去简直一点反应都没有。

　　然而筷子已经快被他捏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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