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条龙

　　11
　　驭龙术是种奇妙的禁术。
　　之所以称呼它为禁术，是因为郑朝之后的契族人奉龙为神，自称龙子，甚至年年以活人为祭，对龙顶礼膜拜，契族人认为驭龙亵渎了神，这种诡异近乎巫术的东西自然就被大肆禁止了。

　　虽说契王朝明令禁止了驭龙术，烧毁了诸多巫术书籍，然而仍有少数驭龙术之书流传于民间。毕竟，民间对待龙的态度和契族皇室有所区别，由于每年皇帝都要征召数百活人用于祭祀真龙，平民百姓之间不免怨声载道。这些百姓本就是郑朝后裔，龙对于他们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神，昔年郑朝安乐皇帝年间，龙大肆侵扰南方诸城，当时还不乏有平民屠龙的史载。

　　驭龙术本质是巫术中的一种，自从巫师国，也就是齐国灭亡之后，驭龙术流散在中原各地，却少有人能真正驭龙了。追溯到上个驭龙人，还是数百年前，齐国灭亡后不久投靠到翡国的大巫师司弥。据《郑史》的记载，郑朝初年民间有一位奇人自称是司弥后代，精通驭龙之术，然而最终恶龙肆虐南方的时候，他却未能成功，反而被龙拆骨入腹，死无全尸。

　　白锻拿了一本关于驭龙术的书。卫桉猜测是因为她的好奇心已经蔓延到与龙相关的都要看看了。
　　如此想着，他伸手把压在白锻胳膊下的《驭龙术》抽了出来。

　　白锻一下子被惊醒了，慌里慌张地直起身子，一见来人是卫桉，又大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我了，我刚刚正在做一个噩梦，有人要杀我……就在这里，我睡着的时候，他要杀我。”

　　“有我在，谁杀得了你？”
　　卫桉说完嗤笑了一声，他把被白锻压得皱皱的书本拿起来翻了翻。这本书大概是抄录本，抄写的人用的是古体字，行文用词也是古语，卫桉看得费劲，勉强分辨出第一章是在谈论蒙朝以来的驭龙传说，还提了一嘴龙的恶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云云。再往后翻，卫桉彻底看不懂了，书上根本不是汉字，估摸是蒙语。蒙语是距今一千多年蒙亚王朝遗留的语言，早已被郑、契、南人的通语代替。

　　卫桉刚想问白锻是不是识得蒙亚语，她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已经就着他刚刚的话说下去了：“为什么你在，别人就杀不了我？”

　　“因为我是龙啊。”卫桉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以为龙为什么会被称呼为神物？”

　　龙体态庞然，形貌与万物相似又不相同，自古以来，人们对龙的记载都是说它们兴云吐雾，上天入海，只要他们愿意，呼风唤雨不在话下，这难道不是违逆了世间千万年来的规律吗？哪怕是镇国巫师，求雨祈雨也得听从天神的意愿。正是因为龙有别于其他种族的、无法解释的强大与神秘，它们才会成为众矢之至的，被视为神物或者怪物。

　　“我知道你很自信，可是你打算保护我吗？”白锻笑了笑，“我名义上雇了你，只是让你做一个乐师呀。若是做公主府侍卫，那我可得为你多添一份俸禄了。”

　　“随你啊，反正至少要给我一份乐师的钱。”卫桉无所谓地说。
　　卫桉自从进了公主府，就几乎不曾出过门，一方面是他不识路，另一方面也是他没有吃喝玩乐的钱。他一概开销都是记在白锻账上的，他不好意思拿着公主府的钱出门乱逛。说到这儿，他又期待起月底发放俸禄，自个儿能带上白锻出去玩玩了。中原与深海是迥然不同的两个地方，他打算出去看一看。自打卫桉来到中原，他还没有正经游历过此地。

　　他又翻了翻《驭龙术》，发现后面的文字他还是看不明白，索然无味地扔了书，拍在白锻面前的桌子上。
　　他又想起在东苑见到的事情，说：“东苑的小鲛人大约有轻生的念头。你打算怎么办？”
　　“她为什么想要轻生？”白锻先是略微一惊，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又很快消散了，眉眼带了一点忧愁，“是因为换了环境吗？我最开始也是这样。”

　　不等卫桉回答，她又自言自语了起来：“怎么办呢？这种事情只能自己看开的。”
　　卫桉看着她絮絮念叨，心声却刚好与之相反，他其实是个冷漠的龙，对同类也好，对其他种族也好，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在白锻面前，他实在不好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将鲛人的身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沉声说：“没有人能帮得了她的。上岸的鲛人里头，她算是过得还不错了，可这未必是她想要的。如果她想要死，其实也不是个不好的出路。如果她不喜欢这里，也不想过这样被圈养的生活，不愿意随遇而安，她的选择也没有错。”

　　白锻被他说得茫然，她绞着手指，紧张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不是该和她聊聊？”
　　“聊什么，聊你是怎么和皇后一起被卖到京城，又被权宦收做了女儿？”卫桉摇头，“不要和她说这些，你不去见她们是对的。说不定你多说几句，她们就看出来你也是个鲛人了。”

　　“你好像戒备心很重。”白锻疑惑道。
　　“嗯？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们吧。”被她这样一说，卫桉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靠在椅子背上，他望着横梁上若隐若现的纹路，“也不讨厌，反正，我不是很在意她们的去留。不是谁都像你这样好心肠的。”

　　“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我。”白锻看着他，还是那双忧郁的眼睛。这样的人很容易为别人发愁，为别人犯傻。卫桉对她有些无可奈何。

　　“所以你的打算是？”
　　“我同她聊一聊，若是她想要去别的地方，我也可以叫人送她走。南海、北海的诸州……”
　　卫桉反倒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发了愁，当然不是为了那两位鲛人，是因为眼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公主。

　　白锻说干就干，把书一丢就带着侍女们前去东苑了。卫桉没有跟着她去，他留在屋子里翻着那本《驭龙术》。大约到了傍晚，满脸倦容的白锻才翩然而至。

　　卫桉帮她倒了杯茶：“怎么样？”
　　“她说她还没想好去哪里，吉儿倒是打算留在公主府中。”白锻说。
　　吉儿大概是那位年长一些的鲛女。卫桉想。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白锻笑了笑。

　　卫桉看得出她有些累了，忙转移这个不怎么轻松的话题。他拾起手边的《驭龙术》，盘问道：“忘了问你，你看这种书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看看。”白锻来了精神，翻开她刚刚看到的地方，指着一行字说，“‘余幼时，曾见两龙现于苑西井中，与巨蛇斗’，是说蒙时有个男人小时候见过龙……”
　　卫桉对她说的龙的传说并不感兴趣，他瞥了一眼书中条棍似的文字，奇怪道：“你还懂蒙亚语吗？”
　　“在宫里学过。”白锻说，“先生是蒙人，常教我蒙语。我哥哥们倒是不爱学，说用不上。没想到我现在用上了，不通蒙语看不了这些古书的字。”
　　白锻头也不抬地盯着书本，卫桉看了看她聚精会神的脸，又问她：“你对我这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白锻笑着抬起头，一双杏眼不好意思似的眨了眨：“我怕你不想回答。”
　　卫桉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心思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来到中原，又不打算回去吗？”

　　龙是生来强悍俊美的生灵，它们不是潜伏大海就是在天云中栖息，从未听说有谁成了人们圈养的宠物。若不是不得已，世上有哪条龙甘愿蛰伏在中原做一位无名乐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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