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甜恋人

　　对辛巴来说，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所需要的思考时间是完全不确定的。

　　有时候她会为了某一个细节的色调纠结好几天，反反复复地尝试，又反反复复地否定，把自己折磨得嘴角燎泡，最后才痛苦不堪地决定一个结果。

　　但有时候她做决定的时候会非常快，快到根本就不经过考虑。

　　这种性格让她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古怪，而且独断专行。

　　卓尔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做，辛巴已经站了起来，她径直走出房门，走进了卓尔的家里，然后把她摆在桌子上的饭菜都端到了自己的饭桌上。

　　她又把卓尔带给她的保温桶打开，一一放在桌面上，然后摆好筷子。

　　“卓尔？”辛巴说。

　　……这好像是辛巴第一次念她的名字，卓尔忽然想。

　　……但不太可能吧，她们都认识了有两个月了。

　　卓尔有点出神地想着这是不是辛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想着想着，思维忽然就拐到了她的亲生父母上。

　　继父和继母对她还不错，像是对待一个需要尊敬和重视的客人一样。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所选择的第二个人生伴侣都貌不惊人，家产也和其自身相差无几，连对方的孩子都和卓尔的年龄查不了几岁。

　　卓尔去母亲和继父家里吃饭，觉得她和另一个同龄人是这个家庭的局外人，她的母亲和继父才是一对；卓尔去父亲和继母家里吃饭，又觉得她和继母的孩子都是这个家庭里的局外人，这顿饭是打扰了父亲和继母的新生活。

　　继父和继母的孩子都从来不以卓尔的名字称呼卓尔，但他们好像也不是从来都不说话。

　　他们的关系甚至还算是可以，偶尔也能相互吐槽一下彼此的家长。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他们之间能有那种“我不叫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在叫你”的默契，卓尔却从来都不觉得愉快过。

　　现在卓尔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她和继父继母的孩子能理解彼此，是因为他们都和家庭格格不入。

　　相同的被排斥感带来的默契是悲伤的。

　　他们在某一个片刻里分享这样的悲伤，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份悲伤抛到脑后。

　　但当和辛巴在一起的时候，卓尔会觉得自己被接纳了。

　　和辛巴在一起的感觉总是非常美妙，因为那种融入感是快乐的，甚至可以说快乐地有点过火。

　　“卓尔？”辛巴又说。

　　“来了来了。”卓尔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她的腿部皮肤绷紧了，她痛得皱起了眉头，辛巴就走过来，扶住她的手。

　　她们肩并着肩走到餐桌前，辛巴又扶着卓尔坐下。

　　卓尔觉得她们这样像是那种相伴了一生，然后都老得连路都不太能走的老婆婆在互相搀扶。

　　这种想象也太可悲了点吧。

　　但是又很温馨。

　　她的碗里放了一个勺子，筷子在辛巴手上。

　　今天中午的菜是凉拌三丝、木耳炒肉和白菜汤。

　　都是用勺子没办法好好吃的菜。

　　吃饭的时候辛巴果然给卓尔夹菜了，卓尔很不好意思，说：“给我倒一半在碗里就行了。”

　　“会串味的。”辛巴说，“串味就不好吃了。”

　　你说得可真有道理。

　　卓尔不说话了，低头猛吃，辛巴总是在她吃完了菜的时候再给她补一筷子，用的是公筷——夹菜的时候很亲昵，用公筷就又把距离给拉开了。

　　吃完饭之后，辛巴又去卓尔家里把锅碗都洗了。

　　卓尔就坐在辛巴的沙发上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玩手机，但怎么都玩不进去，就想着辛巴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其实辛巴才走开了二十多分钟而已。

　　烫伤的部分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卓尔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不痛快。

　　腿上的伤还好，手指上的伤感觉特别强烈，感觉连毛细血管都在跳，而且因为是手指，伤处总是无意之间就碰到了什么。

　　辛巴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卓尔忍耐的样子。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卓尔没有发现她。

　　她就走了进去，问卓尔：“看电影吗？”

　　“出去看？”

　　卓尔心想这个伤后待遇真是不错，但是她的腿可受不了走来走去了，这个程度的烫伤也不严重，就是移动起来会疼，还不是那种随便就能忍住的疼。

　　等她伤好了之后再去看电影才好。

　　“不出去，用投影仪看。”辛巴回答，“书房里看效果会好一点，在客厅里看也可以，把投影仪搬过来就行了。”

　　卓尔实在是不好意思让辛巴搬东西了：“去书房看吧。”

　　辛巴就扶着她去了书房。

　　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卓尔受不了了：“别，我又不是怀孕了，这也太夸张了。”

　　“……你就算怀了这也月份小着呢，关键是肚子是被我搞大的啊。”辛巴幽幽地说，“我心里慌。”

　　她就不该倒那么烫的开水给卓尔。

　　也不该用杯子倒水。拿碗喝水有什么不好的？碗比玻璃杯隔热，比玻璃杯装得多，还比玻璃杯结实稳妥。

　　卓尔一下子就红了脸：“你说什么呢你。”

　　辛巴闭嘴了。

　　她让卓尔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又去客厅搬了一个椅子，坐在卓尔的另一侧。

　　“想看什么电影？”

　　“什么都有吗？”

　　“老电影基本都有。”

　　“《双重赔偿》、《控方证人》、《邮差总按两次铃》都有？”

　　卓尔有点惊讶：“这都是四五十年代的电影。”

　　“有吗？”

　　“有。”辛巴说，“要看哪一部？”

　　“《窈窕淑男》。”

　　“……”

　　“虽然喜欢那三部电影，但是爱情喜剧片好像更应景一点。”卓尔说，“一个落魄的男演员靠着扮演女人成名，还爱上了一个女演员，这种剧情多有意思啊。”

　　辛巴没做评价。

　　她放了这部电影。

　　拉上窗帘以后，房间里变得极为昏暗，投影仪的光束投射在幕布上，光束的周围泄露出淡淡的荧光。

　　它们飘荡在空气里，像是人造的萤火虫。

　　这样的观影条件其实还算是简陋，绝对不能和在电影院里观影的体会相比。但不管怎么说，气氛却都要比在电影院里的好太多。

　　电影院是不可能这么安静的，也不可能让两个看电影的人互相挨得这么近，电影院的椅子对体型标准的人来说很宽敞，如果不刻意朝着对方倾斜，相邻座位的人可以和对方相隔一臂之远。

　　但现在，卓尔觉得她的脸都和辛巴的脸贴在一起了。

　　辛巴看电影看得很认真，她仰着头，全神贯注，目不转睛，荧光在她的脸颊上忽隐忽现，卓尔偷偷瞧了她了一会儿，心想电影有那么好看吗？

　　难道她不比电影好看？

　　这么想就是纯粹的自娱自乐了，对于自己在辛巴心里的地位，卓尔自认为还是有数的——在她最好的假设里也不存在她和辛巴两情相悦的情况。

　　好消息是在最差的假设里辛巴也绝不讨厌她，辛巴可能觉得她有点烦，可能觉得她这个人有点不知廉耻，可能觉得她事多和麻烦。

　　但辛巴一定不讨厌她。

　　自恋点想，辛巴应该还挺喜欢她的。虽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

　　在男主角以女人的身份向另一个女演员表白的时候，卓尔忽然问：“你觉得如果他不是男人，表白能成功吗？”

　　辛巴说：“不能。”

　　“为什么？”

　　辛巴说：“因为时代。”

　　“那如果不考虑时代因素呢？”

　　辛巴说：“也不能。”

　　“为什么？”

　　辛巴说：“不为什么。”

　　“总要有一个理由的。”

　　辛巴说：“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个理由。”

　　“但每件事都会有一个理由。”卓尔非常坚持。

　　而辛巴没再继续回答下去。

《倒欠游戏十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