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孤岛的鲸

　　好好儿一个大姑娘去男更衣室门口堵人，要是被江轩知道，非笑死不可。
　　朵拉有点忐忑，始终背朝走廊，假装在看墙上的卫生须知。四行不到一百个字，读了整整十分钟，连个句号都没记住。忽然背后门响，她一个激灵转过身，正对上开门出来的人。
　　她认得他，鱼藻之间，便是这张清秀疏朗的脸，可没了阻隔，咫尺距离，原来他还有一双如此漂亮的眼睛，像冰湖绕着峡湾，似清可见底，似静水流深。
　　大概他也很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忘了离开。
　　朵拉的脸一下子热了，话到嘴边全变成了结巴。
　　“那个，他们说，说你叫阿蓝。”
　　男孩垂眸，“嗯。”
　　“我找你有事。”
　　“嗯。”
　　“……”还可以更废话一点，一定可以的。朵拉左右看看，没人，“阿蓝，我想看，嗯，我是说，你介不介意给我看一下你那块石头？”
　　阿蓝没回答，密密的长睫却颤了颤。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冒昧，但它对我很重要，阿蓝，拜托了。”朵拉低姿态请求，如果她有尾巴，此刻一定摇得厉害。阿蓝沉默片刻，拉开T恤领口，掏出那块贺兰石，交到她手里。石头带着年轻异性灼灼的体温，刹那间一线热流轻击胸口，她竟然觉得有点疼。
　　就是它，没有错，从形状到花纹，连她第一次用它撬贝壳时不小心留下的缺口都在。她很想把它握在手心里，贴到自己胸前，可红线不长，还牢牢挂在他脖子上。
　　朵拉抬头，这才发现他正望着她，两颗脑袋都往石头凑，额头几乎碰到下巴。视线在如此切近的距离对撞，男孩的耳朵霎时红透，连人带石头飞快后退，砰地一声撞墙。
　　不要搞得好像我在非礼你好不好……朵拉尴尬收回自己被晾在半空的手，“那个，这石头，你从哪得的？”
　　阿蓝眼眸垂得更低，“捡的。”
　　“哪儿捡的？什么时候捡的？有瓶子吗？”
　　阿蓝猛抬起脸，张了张嘴，却又迟疑。朵拉心急，“你快说啊！”
　　男孩摇头。
　　朵拉皱眉，“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是你偷的抢的？”
　　“不是！”
　　“那就告诉我！”
　　阿蓝一抿唇，油盐不进。
　　“你……这是我的东西！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那为什么没在你身上？”
　　原来你能说超过三个字啊！朵拉气得直瞪眼，“我，我送给我一朋友了！”
　　“那你找他去。”
　　“……”
　　“在我身上，就是我的。”
　　“……”
　　朵拉给他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想她的眼睛可能红了，要不那男孩不会突然软下声气，“要不，我借你戴几天，你再还给我。”
　　“少来！是我借你戴了几天，现在该你还给我了！”
　　“我不会给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一直这样。”
　　“行，算我输！”朵拉气急败坏，“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开个价，咱们谈谈！”
　　阿蓝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了，脸上的红晕倏忽散尽。他死死盯着朵拉，随时要上来咬她一口似的。朵拉下意识后退一步，迅速做好了改口的准备，他却站在原地，苍白着脸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出口。
　　“等等！”
　　“你买不起的。”他轻轻丢下一句，“我戴了十年了。”
　　“喂！阿蓝！”

　　人影消失在长廊尽头眩目的日光里，朵拉半晌才回过神。她到底在干什么？东西在人家手里，人家占尽上风，闹掰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她平常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啊。偏偏对着那块石头，对着那个人，她失了冷静，少了方寸，她甚至不敢跟他对视，那双眼睛太黑太深，一点棱角都藏在腼腆和沉默的后面，偶露峥嵘，她就没处容身。
　　明明只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挨近人比挨近鲨鱼还紧张的男生好不好？

　　一定是因为，她太想念那块贺兰石了。
　　一定是因为，她太想念爸爸，妈妈，还有叨叨了。
　　坚决不承认，是因为阿蓝这个人。

　　朵拉埋头反省良久，回去找梅子要阿蓝的电话。刚被她提点过“我们潜水员卖艺不卖身”，朵拉还担心会被她盘诘加嘲笑，没想到梅子收敛了笑容跟她说，“阿蓝没手机，碰上急事我们就打他隔壁的公用电话。”
　　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人？
　　朵拉觍颜又问他住哪，梅子终于觉出不对，“干嘛？他欠你钱了？”
　　“差不多……呃，也不对，我也欠了他。”
　　他欠她一块贺兰石，她欠他一声对不起。那句“你不就是想要钱”，静心回想，确实伤人。

　　朵拉提着一盒小蛋糕，踅进海洋馆后门的逼仄小巷，在海大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方圆五里之内还有这样破落鄙陋的地方。低矮的平房，残缺的屋瓦，补丁连着补丁的墙与窗，以及见缝插针的违建和无孔不入的杂物，三百米的距离，隔出一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朵拉走到挂得歪歪斜斜的“公话”牌前，敲了敲旁边那扇斑驳掉漆的木门，“阿蓝在吗？”
　　门开了，握着锅铲，系着围裙，一身油烟味儿的潜水员愣在门槛里面，“朵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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