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刹那惊鸿，成全我一世明媚

　　袁潇将梁雯带人欺凌夏茉与周萌萌的事上报教导处。梁雯声称与两人放学路上发生口角争执，彼此推搡了几下。因为事件发生在校外，校方不想过多追究，罚了所有人写检讨认错便息事宁人。

　　关于周萌萌倒追凌一凡乞求复合的流言在一周之后传得沸沸扬扬。这一次同学们不再是私底下悄悄议论，而是堂而皇之的肆意谈论，有些女生甚至公然嘲讽周萌萌死缠烂打。

　　流言源于一封情书。周萌萌与凌一凡之间的恋情纠葛从一封情书开始，最后也以一封情书彻底终结。大约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循环。

　　周萌萌说：夏茉，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让凌一凡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让梁雯从此以后再不能在我面前得意，让那些看我笑话的人闭嘴。

　　她想用往日的温情美好挽回凌一凡初心如故。上课时伏在桌上投入的追述曾经的美好，字里行间尽是缅怀与乞求。她沉浸在凌一凡感动、回头的幻想里，直到一只手骤然将她笔下的粉红色信纸抽出夺了过去。

　　“人贱仇”边看周萌萌那一纸情书边往讲台上走，回到讲台中央站定后，他冷眼看着垂首羞愧的周萌萌说：“你自己上来给全班同学念一遍，让大家都瞻仰一下你的‘惊世文采’吧。”

　　“人贱仇”本姓仇，是八班的数学老师，因为毒舌手贱而被学生称为“人贱仇”，仿的武侠电视剧里的人名“鬼见愁”。绰号翻过来念就是“仇贱人”。

　　弘扬素质教育的年代，中学老师打学生的事情基本绝迹，但“人贱仇”仗着自己后台硬还是会动手打学生。据说他以前是某乡镇的初中老师，他老婆家里有亲戚在教育局，便托了关系将他调到市重点高中任教了。
　　教室里窃窃私语声渐起，同学们不明所以好奇的看向周萌萌。语文老师见她依旧坐着不动，便拿起那封情书念道：“还记得我们初次约会吗？那时你牵着蓝色气球向我走来，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当时你眼里的光芒。我们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即便你迷了路，命运也会指引你回到我身边……”

　　哄堂的嘲笑，嘲讽的目光。尽管凌一凡的名字被隐去没有念出来，但谁都知道这情书是写给谁的。

　　周萌萌羞愤的猛然起身将凳子带倒，她面色通红眼睛狠狠的盯着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大约是被她憎恶的目光激怒了，拍了桌子指着她继续羞辱道：“你还知道脸红羞耻吗？一个女同学一点矜持廉耻心都没有，上课不认真学习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自己看看黑板上的倒计时牌子，还有几天高考……你这么热衷‘写作’，是打算高考拿个满分作文吗？”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周萌萌再忍不住眼泪落下来。有些人见她哭了便讪讪的收了笑声，有些人依旧幸灾乐祸的期待更多好戏上演。

　　周萌萌的眼泪在“人贱仇”看来是屈服与低头，他平息了愤怒总算没再出言羞辱她。那封情书被交到八班班主任手中，周萌萌被叫进老师办公室谈话。

　　课间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这件事却也在十班传开。夏茉听说后去八班没看到周萌萌，问了坐窗户边的一个女生才知道她在老师办公室。放学后夏茉再去找周萌萌，八班的同学告诉她周萌萌最后一节课没上提前回家了。

　　第二天周萌萌的妈妈被八班班主任叫到学校谈话。爸妈知道周萌萌早恋、上课写情书、无心向学等事情后狠狠的痛骂了她，她妈妈更是每天早晚开车接送将她看的紧紧的。

　　对于凌一凡，周萌萌即便有再多不甘心也都寂灭成灰。她的一厢情愿被老师当众羞辱，更是成为了旁人的八卦谈资。从前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亲近的女生也都有意疏远她，甚至也同旁人一处私下里嘲讽她。而这件让她从云端跌进流言深渊的事，却只是为凌一凡的风流佳话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情书事件过去了两天，凌一凡都不曾给过她只言片语的宽慰。她去画室找他，正好听见他与身边几个同学的谈话。他与旁人说，他对她之前的种种殷勤行为很是无奈，不忍心拒绝所以才忍受了她的死缠烂打。那双狭长的桃花眼里，一半冷情一半得意。

　　夏茉从高一到高三都是在十班，班主任也一直是老吴。老吴找夏茉谈话，先是对夏茉成绩及学习态度的肯定与欣赏，然后告诫夏茉高考在即，不要与那些心思不在学习上的差生来往。她向来是乖顺听话的好学生，对好学生老师向来采取“响鼓不用重锤”的教育策略，所以老吴只是委婉的告诫，没有直截了当的训斥夏茉与周萌萌来往密切。

　　老吴不仅告诫了夏茉，同时也在高三年级老师的周例会上指出，别班一些差生课间经常去十班教室门外找人，会影响整个十班良好的学习氛围，要求各班班主任严格约束好自己班的学生。

　　十班是文科重点班，在学校重点班的老师和学生与普通班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隐形阶级之分。年级主任根据老吴的意见，对包括美术班在内的八个普通班班主任的工作进行了特别指导。

　　周萌萌整个人都消沉阴郁下来，她再没有去找凌一凡，也不与周围同学说话交流。夏茉被老吴警告后也不敢频繁的去八班找周萌萌，但是每天放学会约了周萌萌一起出校门。周萌萌的妈妈见了夏茉总会拿她做榜样训斥几句周萌萌，这令夏茉很是尴尬对周萌萌也觉着歉疚。

　　沉默忍受两天后周萌萌终于爆发了，她打断了妈妈的训话失控的站在校门口大声对夏茉说：“夏茉，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身边了！你每天听着自己被夸赞、看我被数落是不是特得意？”

　　周萌萌的妈妈也不顾在校门口众目睽睽，抬手一巴掌呼在周萌萌脑袋上，拉开车门将她推进去，然后回身代她向夏茉赔礼道歉。

　　虽然知道周萌萌一时冲动说的气话，夏茉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害怕被厌弃，尤其是亲近的人。一路情绪低落走到回家的路口，袁潇一如既往等在那里，自行车换了新的。

　　关于那个吻他们都缄口不提。他们亲吻后的第二天放学在路口，袁潇想拉夏茉的手却被她慌乱躲开。于是两人依旧如常的简单问候告别，只是她离去时总是仓惶又匆匆，生怕与他沉默相对多了片刻。

　　“夏茉，你心情不好？”
　　“没有。明天模拟考试，你早点回去吧。”
　　“一个月模拟考三四次，都成家常便饭了。感觉整个高三每天都在考试。”
　　“高考越来越近学习也越来越紧张，你以后不要等在这里了，放学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以后放学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一起走？”
　　夏茉没有应他，躲开他的眼神匆忙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袁潇大声喊：“明天放学迟半小时走，我还在原来约好的路灯下等你。”

　　学校按照高考的模式安排模拟考试的考场，各班学生被随机排序安排在不同考室。夏茉与周萌萌被排在了同一个考室，自从高二分班后她们再没有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她的座位在考室的左数第二列的倒数第二排，周萌萌在左数第一列靠墙的第五排。

　　进考场经过周萌萌的座位时，夏茉停下与她打招呼，没有计较她昨天的气话。周萌萌却是低着头在草稿纸上随意画着纷乱的线条，并不抬头回应夏茉。

　　夏茉心里非常难过，比被人欺凌更难过。之后的几科考试夏茉再经过周萌萌的座位，她都是埋头不理会夏茉。

　　模拟考的第二天上午是政史地综合科考试。夏茉提前二十分钟左右完成了所有题目，便开始检查试卷，无意间抬头看到前方的周萌萌正低头看放在腿上的小抄。

　　离考试结束大约十分钟的时候，坐在讲台上的两个监考老师站起身来。夏茉看到周萌萌尤不自知还在抄小抄，便佯装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在安静的考场上显得有些突兀，夏茉感觉到监考老师看过来的目光，脸面发热心口砰砰快速跳着。

　　周萌萌听到咳嗽声立即抬眼瞄向讲台，慌乱的想收起小抄，却不慎将那小纸条遗落在地。纸条飘落在周萌萌课桌边的走道上。夏茉看了惊出一身冷汗，再抬眼看两个监考老师一左一右正准备下讲台来巡视。

　　夏茉忽的起身收起试卷往讲台上去交卷，经过周萌萌身边时将那张小纸条往里拨了一下，周萌萌迅速用脚将纸条踩在脚底。

　　两列课桌中间的走道不太宽，左边的监考老师看到夏茉起身，便站在讲台上等夏茉先上讲台交卷后才走下去巡视。

　　因为夏茉的掩护，周萌萌总算有惊无险避过监考老师的法眼。起初听到夏茉咳嗽，她并不知道夏茉是有意提醒。直到夏茉帮她将小抄提到脚边，她忽的觉得非常的难堪。

　　模拟考试前的班会上，班主任曾警告过差生要有自知之明，要安分守己，自己不学无术破罐子破摔，但是不要影响优生的学习。又说有些差生不仅课间在教室里吵闹影响自班同学，还去祸害重点班的学生。

　　周萌萌厌恶老师们的势利眼，厌烦妈妈的唠叨和数落。但是当夏茉帮她掩盖作弊的那一刻，她骤然间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是有了落差距离，而她落在了下方仰赖着夏茉的庇护。

　　这种感觉让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的周萌萌感到羞愧与难堪。她之所以与夏茉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夏茉的沉默与孤僻。从前，除了夏茉她还有其他的朋友，但夏茉却只有她一个朋友。夏茉像一只静默的影子陪伴着她，不会争夺属于她的光芒。可是这个影子如今却成了她头顶的一片乌云。

　　一种被全世界嘲讽、背叛的感觉。这种“众叛亲离”的萧索孤单感让周萌萌前所未有的绝望。

　　夏茉以为她帮周萌萌打掩护，她们两人又一次“共患难”后会和好如初。虽然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周萌萌的一句气话挑起的，但夏茉知道她好面子，所以决定主动去找她和解。两天的模拟考试，白天按照高考时间安排考试，晚自习继续紧张的复习。考试结束后第一节晚自习课间休息，夏茉去八班找周萌萌。

　　周萌萌面色冷淡极不情愿的从教室里出来，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对夏茉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省得我又被老师找去谈话，说我影响某些成绩好的学生的前程。我最近被人说三道四的够多了，你能让我清静点、别再给我找麻烦了行吗？”

　　八班与十班中间只隔着九班，笔直通畅的走廊上没有几个人。夏茉心中茫然失落与难受，转身看到老吴在十班教室前门口看着她，刚才她与周萌萌说话他应该是看到了。她心虚低头从教室后门闪了进去回到自己座位上。

　　夏茉忐忑的挨到放学老吴都没有找她去谈话，她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没想到的是老吴给家里打了电话，放学回家时客厅的灯依然亮着。夏茉满心疑惑的进门，看见爸爸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们班主任今天打电话来，说你经常与一个搞早恋的差生混在一起。”

　　夏茉没敢吭声，心里恐惧只低头站在门口鞋柜边不动。

　　“老子花钱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学校玩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学习考个好学校。要是再敢交一些乱七八糟的朋友或是搞早恋，看老子不打死你！”

　　爸爸咬牙切齿说完话，将电视遥控器砸向夏茉。她闪身躲了一下那遥控器从耳边擦过落在地上，电池摔了出来在地上滚动。

　　继母拉开主卧的门抱怨：“要打骂等白天不行吗？深更半夜的为着她全家人都不睡了？”

　　爸爸给了夏茉一个狠狠的警告的眼神然后回去卧室。夏茉换了鞋将电池捡起重新装在遥控器上，关了电视，回身看见夏凯在房间门口冲她得意的做鬼脸。她当做没看见关了客厅的灯，回去客房关上门。

　　晚上躺在床上失眠了，她从书桌下的柜子里翻出那个藏在书本后的鞋盒。鞋盒里面是一个金色的礼品盒。夏茉打开八音盒的盖子，手指轻轻摩挲刻在里面的两个字母。凹凸不平的触感，宿命般绝望的伤感。关了床头灯躲进被子里，在黑暗中对着盒子呢喃自语：“最后，我还是一个人。”

　　合上盖子拧动发条，闷在被子里听着灵动孤寂的乐符。乐声停了，又重新上发条，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她终于合上湿润的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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