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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疆土
齐哈勒,在北境通用语里,是死亡之意。
疆土,通常是戾气满布,魔怪遍地的地方。
齐哈勒僵土,一听就是一个去了凶多吉少的地方。
虽然刚来这里就被路人嘱咐千万不要踏进那个地方,但路人的一句话怎么比得上心上人的怂恿和少年热血心性的作祟,好奇和期待完全碾压了恐惧。
“玩什么?”
“先办点事儿再玩。”
就是那么点事儿,让我们在那个诡异的地方马不停蹄地奔走了七天。
齐哈勒僵土和峥荣领地的交界处,原本布满了北境十二大神族族长同设的厚厚结界,但有了莲晶夫人开的后门,打开一个小小缺口飞快地挤进去还是不难。
进入僵土之前,歧流很开心地祭出一件兜帽白袍,直接扔我头上。长袍盖下来,我的世界顿时暗无天日。她钻进长袍之中,靠在我身边,我又顿时觉得世界一片繁星灿烂。
我忽然间又觉得那袍子有点眼熟。“这是……?”
“百衲宝衣,可御一切寒毒,披上它之后,就可以在僵土畅行无阻啦。”
我忽然想起在哪儿见过它了。“这不就是当时峥荣披在芳草身上那件……?”
“后来因为一个约定,峥荣把它给了莲晶,又因为另一个约定,莲晶把它给了我。”
“莲晶夫人给你开出的条件是……?”
“助她清楚峥荣身边的一切敌人,帮他赢得这场神魔大战的最终胜利。”
我依然疑云重重。
到底是因为什么,迫使峥荣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莲晶,自己再费心另造境保护芳草的尸体?莲晶先是要走袍子,又转移芳草的尸体,用自己的命石去供养,到底想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歧流为什么想要这件袍子?
我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歧流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才来北境执行任务的,她所作的一切,都只是从莲晶那里拿到宝衣的交换筹码。
长期修炼念力的人,直觉上会更加敏锐。
而现在的直觉告诉我……她对宝衣的执着,绝对与她姐姐的死有关。
面对我严肃的沉默,她一笑置之,抛出一个新的疑问。
“安在,你可知这件袍子的来历?”
我摇头。
“不知道就对了,因为它的存在,原本就是一个不大光彩的秘密。”
“咦?”
说着她娓娓道来,讲起一个遥远的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齐哈勒僵土所在之地,是北境诸路神魔竞相争抢的宝地,聚集了北境绝大多数的灵气和矿藏。长期和平时期,各种族繁衍迅速,恶战更为频繁……最后,宝地之中血流成河,尸骨遍野,病毒肆虐,宝地被毁,成为僵土,受感染发狂者更是不可胜计。
为控制局势,各族被迫休战,共铸冰墙以冻结毒物,时日一久,毒物进化,更以寒增其毒。
冰墙外诸族无奈,约定各集御寒御毒皮毛一块,并熔铸元神之愿力,凑成百衲宝衣,披于最强者之身,由其激励凝聚诸族共御僵土寒毒魔怪。自此,北境方摆脱一盘散沙的状态。
听完这个故事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满满都是讽刺,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对了就告诉你。”
记得我们九百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说过这句话。
这么久以来我始终在猜,而且还将继续猜下去。
走进这被一手创造出来的死亡疆土,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受到了震撼。
原以为这必定是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四处瘴气物种扭曲的地方,没想到初看之下竟与结界之外无异,都是绿水青山千峰积云田地小屋,甚至更加平静祥和。
走着走着我发现我又错了,越靠近内部,这个僵土的一切存在分明在越变越大越变越锋利,各种生物的眼睛也越来越红,四肢发达行为凶残。
那田果然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田。越走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脆弱的蚂蚁,随时会被虐杀。
请想象你在一只狞笑巨兔的阴影下看着人像胡萝卜一样被从地里拔出来,惨叫着被一串串地挂在房屋的锥子尖顶上被喷火烧烤的景象,或者在大街上看到一群白白胖胖肚兜巨婴动手打架一拳一个窟窿,打死的小伙伴立刻被做成球互相踢着玩儿的景象……
想到峥荣整天要谋划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我顿时觉得他的身躯无比伟岸高大。
歧流的反应倒是很淡定,让人不禁悚然她到底经历过多少东西。
我们是来切断死亡僵土里十五个毒脉的,这些毒脉是僵土魔物,尤其是作为领袖的寒毒巨蜂的灵力补给,通过特殊的管道源源不断地传输着地脉凝聚的寒毒精华。
在那场两千年前开始,持续三百年的大战中,僵土外的北境神族付出巨大代价才发现了疆土魔物作战屹立不倒的秘密,可惜仍无法把毒脉全部根除。何况过了那么久,新的毒脉也形成不少,如若在这次战前不把它们处理掉,后患无穷。
其实僵土外的环境,可以造出更多灵力更纯更强大更凝聚的灵脉,以供神族补给,但灵气之生本出自然,数质有限,那样做无异于透支未来的福祉和压榨其它物种的生存空间。
这种事,魔物可以无所谓,神族却不能不忌惮。
神与魔本同出一源,差别只在选择罢了。
为找到毒脉的地点,许多神明付出了生命,莲晶夫人找到机会混进了僵土,用歧流的‘隐’包裹住自己,再用自己的‘明’一照,就找全了现存的十五个毒脉,不得不让人感叹天赋的重要性。
直接切断毒脉会引起大量毒气动荡,十分危险,而且反应太大也会立刻被魔物发现,所以夫人的计划是用她的净化团加上歧流的漏斗阵在魔物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抽走他们的补给。
“拖的时间越长越好。如果能拖过二十一天,还有机会不战而胜。”
“这么厉害?”
说着她颇为兴奋地夸赞起莲晶的净化能力,又一边布阵,一边颇为自豪地介绍起她的漏斗阵。
漏斗阵的设计原理是把毒脉供给管道直接接入下窄上宽的灵气漏斗中,逐步扩大净化范围和强度,把毒气转化为无毒灵气。
等到漏斗内灵气团达到一定密度时,就会开始一点点反吸魔物自身的毒气,慢慢抽干它们的能量。
“敌人大肆借助管道之便,我就利用他们对管道的依赖性,把他们的优势变成劣势。”
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心中燃起熊熊崇拜。
同时,也燃起一丝失落。
除了听讲解和单方面膜拜……我似乎没派上什么用场。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落,安慰道。
“别觉得自己被闲置了啊,我带你来,是希望让你……如果我倒下了,把我带回去。”
“啥?”
“我没有在开玩笑,布这些阵要消耗很多能量,何况为了让它不被解开,我还缠绕了很多干扰阵法。莲晶夫人也是,这么大量的灵气团,怕是透支而来的,她至少在短期内自净力会被大大削弱。”
“你们对付魔物提前用那么多力,到时候要是纳措趁机勾结……”
“纳措不是傻子,两千年前的大战,对战魔物消耗最大的就是熊家和豹家,跟魔物结仇最大的也是他们。现在整个北境神族战力不足魔物的三分之一。他或许有利用魔物削弱甚至扳倒峥荣的企图,但绝不会真心归附他们。更何况他也清楚,如果北境真的归了魔物,他们被卸磨杀驴也是不久的事。也就是说……至少在对付魔物这一点上,他不会对我们施以太多干涉。”
“等等,我有点混乱,现在的状况就是……纳措想利用魔物干掉峥荣再自己干掉魔物,魔物可能打算利用纳措干掉峥荣再自己干掉纳措……那峥荣呢?峥荣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最理想的状态是先跟纳措联手把魔物干掉,再回头跟纳措算账,但是……”
的确,先共同抵御外敌再回头算内账,这一般来说是最理想的剧本,但现在的事情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怨气越深,心魔越重。不管是什么原因,纳措对峥荣的怨气想必不浅,如果短期内不能压下去,就算一起上了战场,倒戈敌人也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局势反而对峥荣更不利。
但假如压制心魔是件容易的事,也不会有“由神入魔易,由魔入神难”这句话了。
“再等等,这么说夫人难道是为了避免最麻烦的情况出现,打算混入敌人内部突破吗?”
“她之前告诉我她现在在寒毒巨蜂的老巢。看来是的。”
“这也太危险了吧,就算她再抗毒抗寒也……这计划峥荣知道吗?”
“……他不知道。”
“……”这对夫妻到底在搞什么,玩信任游戏吗?
布完十五个阵之后,歧流虽然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但没有晕倒。
说实话我有点小失望,这样不就失去了一次光明正大地抱她的机会了么。
回程的时候忽然被一个黑袍黑面具人高马大活像刺客的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请留步。”
我下意识地凝出一堵冰墙挡在我们和他面前。
他轻轻地挥一挥衣袖,冰墙碎了一地。
就在我为自尊心受到打击而黯然神伤时,发现歧流正因他的出现而微微颤抖。
“摘下面具吧,反正,光凭气息我也能认出你。”
对面依言摘下面具,我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让我难以置信的脸。
这不是五千年前就威震天下的谁不服打到谁服的酷炫巨灵族叛逆少年宣赫吗!
这不是我从小就挂在墙上挂在心里膜拜的偶像吗!
他不是在两千多年前就神秘失踪了吗?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有缘得见。
“你不告而别几百年,现在来干什么?!”歧流显然很是愤怒。
咦?几百年?
脑子还没转过来,身后忽然有几只大野猪扑过来。
差点忘了,‘隐’的使用虽然无需耗费灵力也无限度,却需要依赖主人的精神力。
歧流现在应该是真的累了。
宣赫一个板斧扔过去解决一片,随后板斧又飞回他手中。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
随后他就捉小鸡式地一手一个把我们提起来一起瞬移了。
我还沉浸在对偶像那正午太阳一般耀眼的声音和强大力量的膜拜之中,就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一个黑暗的地穴,周围一片死寂。
宣赫响指一打,在手心燃起一团火焰。
“好好看看吧,这个地方要是好好利用,可是魔物的克星。”
我们顺着火焰的指引望去。这是……比我们大至少几百倍的……巨大的砧板巨大的菜刀巨大的锅炉碗筷……巨人的厨房?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个厨房核心的豆腐磨。大尺寸的豆腐磨,圆心的空洞显得分外深不可测催魂可怖,加上这四周缠绕的藤蔓,生长的青苔,覆落的灰尘,更显阴森。
“这是……?”歧流阴沉着脸不说话,只好由我来问了。
“巨灵族以前的厨房,因为运作以豆腐磨为核心,又叫大磨坊。”
是了,这地方还是福地时有段时间是长期归巨灵族统治的,只是后来巨灵族迁怒了众神,被赶出去做苦力……想来诸路神魔对这里的争夺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的。
难怪僵土有那么多大家伙。
想想巨灵族当年也是呼风唤雨荣耀无限,坏就坏在乱吃东西上。
他们的先祖也真是的,那么多无业游鳖不吃,偏偏要去钓支撑神岛的那几只,这么一吃,岱舆员峤两座神岛失去支柱,撞向北冥冰山,瞬间全毁。岛上诸神流离失所,集体向天帝告状,惹得天帝大怒,不仅把巨灵族贬出福地,还责令兼诅咒他们的后代永世为奴。
一代天骄,就此折腰。
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
我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正题。
“你刚才说这是魔物的克星……?”我仿佛联想到了什么血腥无比少儿不宜的画面。
“豆腐磨只是委婉的叫法,它的真实用途是绞肉机。巨灵族极其爱吃,但是手脚很懒,所以把不多的脑力都用在设计扒皮抽筋绞肉剔骨去毒切片装盘制罐……等一系列自动化厨具系统上了。只要启动机关,一定范围内被标记的猎物就会被黑洞,卷入磨盘……再稍等一会儿你们就可以吃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重口不过似乎真的很好用。
“就是说开战的时候只要给敌方做好标记并把主场转移到这并启动机关他们就直接团灭了?”
“没错。”
“要是他们摆脱了吸力怎么办?”
“这系统的吸力开到最大可让日月移位,星辰变轨,就算年久失修,稍加恢复,对绝大多数魔怪来说仍然是不可抗力。”
……天呐,巨灵族这么强悍的种族就这么因为乱吃东西而衰落了真是一失嘴成千古恨。
“你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让我怎么相信你?”
歧流冷冷地说道。
“现在还不到解释的时候,不过你要相信,不管我在哪里,心都是向着你们的。”
“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这些年是不是自己跑到外面风流快活去了!”
等等,这神似被始乱终弃的愤怒女友对花心渣男前任的指责语调是怎么回事?
“我是立下过同心誓的,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等等,这神似逃婚后跟别人私奔然后后悔跑回来求未婚妻原谅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已经立誓,当初又为什么要走!”
“我不能说,但我发誓,只要你有难,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等等,这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
“……姑且相信你一回。”
“我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了。”
“废话少说,过来清理这些脏东西,难道你要我自己来吗!”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我再一次感到恶心想吐。
不过这次是想吐血。
大概就是那种还没看到横刀已经被夺爱辛苦了半天忽然成了多余的人以及大病初愈又吞下三斤蚂蚁的感觉吧。
我摸索着找到地穴的出口,打算去透透气,顺便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到了地面上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僵土的空气都是毒气。
……这下更想吐了。
“真可怜啊,迷途的羔羊,不如投入姐姐我的怀抱吧?”
这豌豆般嘎嘣脆的声音是?
似曾相识……是在莲晶夫人地下室时的窃听者?
“你是……”
我一回头,对上那双魅惑的金色眼眸,顿时感觉如遭电击。
——然后就很没出息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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