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星辰之上

　　时间过去得很快，夕阳褪去、暮色降临、黑夜悄然而至、俞渐深沉，一切的更迭在日复一日的上演着。
　　染血的衬衫和床单被掩藏在衣柜中，只等待好的时机将它们处理掉。
　　明明是夜半，夜深人静之时她却无半点睡意，躺在柔软的地毯，只将左手和脑袋露了出来，其余部分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在空调房里是最惬意的事情。
　　尽管手臂被压得发麻，她却恍若未觉，那缠缠绕绕的纱布染了轻微的血色。
　　她只是侧身望着那窗外一轮残月，虽与昨日的圆月近似，却终究还是缺了那应有的部分。
　　睡意被驱散，躺着也成了煎熬。
　　应涵坐了起来，向右侧看了看背对着自己正酣然入睡的男人，在朦胧月光的照射下，那漆黑的背影也被照映得鲜明。
　　她一晃神，竟不知不觉想到了傅宇恒。
　　那个男人，悄然而至，将她拉进了从未踏足过的生活。现在却忽然销声匿迹，电话也打不通。
　　如果不是他承诺了就离开这三天，她会以为那个男人早就抛下了自己。
　　尽管，她在他眼里渺小得微不足道。
　　可是她这么在意他做什么？
　　不，她只是担心而已。担心万无一失、高高在上的傅宇恒也会出错。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应涵缓了缓心情，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站起来，来到窗前。
　　窗台铺上了一层大理石，冰冷洁净，反射着窗外一景一物。
　　她坐了上去，倚着墙面，同时侵袭的冷气令她的身体一缩，很快适应下来。双脚踩上窗台，一脚蜷缩，另一只脚放平，静静地望着夜色。
　　应涵忽然想起，那日夜空下他为她亲手戴上的项链，现在她解开那条项链，将它握在手心，竟比她微凉的指还要炙热。
　　“我可以说你是在望月怀远，又或者是睹物思人吗？”明明是疑问句，他却笃定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倒是有偷窥人的癖好。”应涵冷冷道。
　　纪煜笙的胸腔微微震动，听得出來，他是在笑：“难道就不能是和你一样睡不着？”
　　应涵默不作声，只是摊开手，看着那颗钻石在月光下越发清亮。
　　“他是谁？不介绍介绍？”纪煜笙意味深长地发问。
　　“怎么介绍？”
　　“譬如……职业，财力，权势，与你的关系。”
　　她白皙的脸在月光下变得有些苍白，听闻他和自己的关系，应涵的眸光又沉了沉。
　　“原来在你的思维里，介绍一个人就是介绍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在我看来，长相、姓名、年龄，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这些，人海茫茫，该从何处寻？
　　纪煜笙：“我该说你肤浅吗？”
　　“我该说你市侩吗？”应涵毫不认输地怼上去。
　　“行。”他的尾音向上一翘，“说说吧，不然我怕你憋着难受。”
　　应涵这次没有再与他争锋，只是低头摩挲着那个十字吊坠：“我和他之间或许就像有张契约约束着，他给我创造生活环境，我为他做任何事，接受他任何安排。当然，他也是我的债主，见面第一天我就弄坏了他的东西，那是我一生都赔不起的。而且，他救过我，这个人情更是还不清。可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的升华，朋友的弱化，一个不冷不热的关系。”
　　“我想听你对他的感情。”
　　“我不会对他有感情的。”
　　说完，她看见纪煜笙唇瓣间含着笑：“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他好像有些抵触。”他姿势优雅地靠在床边，又十分慵懒，“倒不如跟我，我替你还了那些钱，给你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
　　“你的伤口是不是感染了？”
　　“嗯？”她的这番话突然得令他不明所以。
　　“引起发烧。”她淡淡地补充。
　　纪煜笙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笑道：“我没发烧，我说的是真的。”
　　“那真是谢谢你的好意了。”
　　“不客气。答应了？”
　　应涵斜睨了他一眼：“你是地球人么？难道不知道先感谢后婉拒的道理。”
　　他笑得一脸轻浮：“我还真不是。”
　　应涵面对这种吊儿郎当的人索性不理。
　　纪煜笙知道她不屑再理自己，看她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放心地侧躺下。
　　“我先睡了，你也别太晚。”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回应，他只好合上眼。
　　微凉的夜风吹乱了枝叶，树影绰绰，草叶簌簌，仿佛被一扇窗户隔绝在外，与静谧黑暗的房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想爱而不会爱，不如不爱。
　　有的爱，她连想的权利都不曾拥有，何来感情一说？
　　——
　　下午四点，郢城金街，两人漫步将金街完完全全走了个彻底。
　　“你来这里几天了？”
　　应涵捋了捋发丝，将它们绕在耳后：“今天是第四天。”
　　纪煜笙点点头，嘴角向上掀起：“我要是早来那么几天就好了，这样说不定还能更早遇上你。”
　　应涵嘲弄：“早来了那么几天你铁定遇不到我。”
　　“也是。”他的眼眸落在了不远处的男装店，“上次你帮我买衣服还没给你钱，你卡号给我一个，我回去转给你。”
　　“不需要了。”傅宇恒的卡里支出好说，莫名其妙进来了一小股金额那就不好解释了。
　　“好吧。”纪煜笙摊了摊手，“我知道你也不缺钱。”

　　今天是周末，郢山也多了许多本地游客。
　　路过的女生，上岗的、上学的，但凡发现杵在一旁说话的纪煜笙，那纯洁的小心脏马上染上了花色，站在一旁三两个人假意购物，实则眼神飘忽，但终归都是落在他的脸上。
　　“你倒是挺受欢迎。”应涵瞥了眼他左侧的几名女孩，轻描淡写道。
　　“怎么？吃醋了？”
　　应涵白了他一眼：“别人花痴你是你的事，对于我就像喝白开水一样，不甜不咸，不苦不辣。”
　　应涵没否认他的长相，她从小到大见过的人中唯有纪煜笙能与傅宇恒的俊逸相媲美，但前者明显更能食人间烟火，后者不外乎不近人情。
　　“走了挺远的，回去吧。”说完，她已经调头往回走。
　　不料刚走没几步，她听到后头传来一些清清纯纯的声音：“你好，先生，能合张影吗？”
　　应涵转头，便看见四五个女生围着纪煜笙争抢着想要和他合影。
　　她与纪煜笙对视了一眼，竟发现他的嘴角竟似有似无地往上翘了一小个角度，随后他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神竟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应涵的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没想到下一刻，她便看到纪煜笙脸上蜕变成异常的冷漠，也是她第一次见，想必是装出来的。
　　“我的女朋友在前面，她会不高兴。”他凝视着应涵。
　　那些女孩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一个手伤未愈的女孩站在他们前边。
　　应涵怔住，还没来得及反驳，纪煜笙就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在众目睽睽下牵住了她的手：“走了。”
　　等应涵回过神，他们已经看不到那几个女孩的身影。
　　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抬脚踹了纪煜笙，但也是顾忌他的伤势没使多大力：“你不想活了？”
　　纪煜笙没反抗，只是轻猫淡写地笑了笑：“就帮个小忙，至于这么计较么？”
　　“别想再有下次。”应涵显然已经气急，冷声对他说。
　　这回倒是让纪煜笙一愣，在他印象里，还没有人能够这样大胆地和他说话，心里有些怒火是一定的，但很快被他平息下来。
　　“行。”
　　话落，他口袋的手机传来震感。
　　纪煜笙掏出了手机，瞄了一眼应涵，然后低头凝视着新进来的消息。
　　片刻，他按了电源键，重新收进口袋。
　　应涵见他看消息时眸色深沉，也没有多问，继续按着回去的路走。
　　“应涵——”
　　走在前方的应涵顿步，缓缓转身，只见他慢慢向她靠近，在离她两步远时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的气显然已经消了，眉眼中更多了一层担忧。
　　“我——”话音未落，他已经将她拥入怀中。
　　应涵反应得极快，下意识直接推开他却没想到他将自己锁得越发的紧。
　　“松手。”
　　“别这样。”他的手臂收紧，片刻后又放松，“说实话，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天我很开心，我在我的家乡里，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让我这么快乐。”
　　应涵见他的情绪有些低落，想必和那条信息脱不了干系，虽是没再反抗，但也没打算出言安慰。
　　没一会，她的耳边传来了他低低的叹息：“我要走了。”
　　应涵蹙了蹙眉，轻轻推开了他，而他也在那时松了手，转而放进了口袋中。
　　“需要这么赶？”
　　“对。”
　　“可你的伤还没好……”
　　“应涵。”他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宠溺，“你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
　　应涵已经不想再和这种人说话，甩了他三个字：“你——做——梦。”
　　“别这么绝情。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跟我走，我之前承诺你的依然作数。”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已经失去了做这种决定的权利。”
　　纪煜笙静视着她，那双眼，是他从未看过的笃定、不容置疑。
　　“应涵，从你和我见面的第一天起，你就没有担心过我是个坏人？”
　　“那么你是吗？”
　　“站在我的立场上，不是。”他说，“可是站在我的敌人的立场上，是。”
　　应涵似是叹了口气，冲他挥了挥手：“那就再见吧。不对，后会无期会更好。”
　　“这么讨厌我？”纪煜笙的口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像你们这种心里藏着许多秘密的人，接触得越少，才好让我保全自己。”
　　“好。”
　　应涵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任何惋惜。
　　其实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人，注定只能在萍水相逢间寻到那一份露水情缘，但时间长了，走的路多了，那心泉自然也就干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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