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罗小扇扑流萤

　　繁星点点，夜月无声。夜风微起，竹梢微微摇动。刚刚移种下来的湘妃竹在如纱的月光下，轻轻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娇嫩的身肢。

　　而平日里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的屋舍今儿个还是人影晃动。苹娘拄着竹杖坐在绣墩儿上头，注视着正在细细诊治的大夫身上，一句话未说。

　　而旁边的净房里面，罗扇正竖起耳朵趴在门上，心里一直在打鼓：怎么这大夫还不讲话呢？他都进来多久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呢？这个大夫怕不是个哑巴吧。哎呀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了，这个大夫怎么还不动手给他诊治呢？

　　就在罗扇都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大夫总算是开了口。他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这个人的脉虽然比较弱，但是还算稳。我得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可否让我的药童进来协助。”

　　苹娘点了点头，皱着眉道：“外头有烧好的热水，你需要就自取吧。我没别的要求，把人治好了就成。”

　　大夫点了点头，叫进了自己的两个药童。两个人动作麻利地将水提了进来，其中一个药童就要进净房来拿净桶。他刚要推门，苹娘忽然一下子想到了，立刻咳了一声。然而她的动作慢了一步。净房的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了，罗扇捂着肚子递出来了一个大桶。这一番举动看得那药童一愣一愣的：这里面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出现？

　　罗扇一路小跑回到苹娘的旁边。苹娘瞪了她一眼，伸手拉了她出去。门关上，苹娘看了一眼月亮，又瞧了一眼闭上的门，压低了声音:“今儿个晚上天晚了，我也就算了。家里有事，赵婆带走了我手上大部分的钱，剩下的也只够我们两个人勉强糊口的了。”

　　罗扇瞪大了眼睛:“难怪今天早上的饭是这样的。师父，不如我还是上集市去卖些东西吧。”不然赵婆婆还没回来，她们两个饭都吃不上了。

　　这丫头，就是这么实心眼儿，怎么就听不出来自己的言外之意呢。苹娘的眸光一扫:“我教你做扇子，不是让你抛头露面去卖艺的。你若是还想回去卖那些小玩意儿，那你就收拾收拾，跟他一道走吧。”

　　罗扇张了张嘴，瞄了苹娘一眼，又瞄了苹娘一眼，十分委屈地耷拉下了头，嘴撅了起来:“我都不认识他，他又走不动，我怎么跟他一道走嘛。师父你不要我了。”说到这句话，罗扇心里一阵难过，瞬间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师父你不要我了，师父不要我了呜呜呜。”

　　诶诶诶，你这丫头。自己经过了这么多事，就从来没见过有人被自己一句话给说哭的。苹娘的心里慌乱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若是他好了再让他走。傻丫头，我就你一个徒弟，怎么可能不要你。”哄了半天罗扇还是哭。苹娘的心里乱糟糟的，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对了，我今儿个带了些鸡鸭鹅兔这些回来养。”

　　“真的吗？”刚还在哇哇大哭的罗扇一下子就抬起头来，一双湿漉漉的红眼睛看向苹娘，“真的有小兔子这些吗？”

　　苹娘的手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当然有，走吧，去瞧瞧。”你就是最难养的一只大兔子。

　　经过罗扇的这一番嚎啕大哭，苹娘总算是松口答应让那少年暂时留了下来。师徒两人去瞧了鸡鸭鹅兔回来，大夫也给他清洗干净并检查完了。大夫双手一拱：“这位少年身上的伤不少，大部分是皮外伤，右脚崴了一下，有些肿，养养就好。麻烦的是他后脑勺摔出了一个包，脑袋还摔破了。今儿个晚上若是不发热，倒是不妨事。若是发热了，就将这药煎了给他喝。若是还不退热，就用酒给他擦手心脚心吧。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苹娘心里倒是无所谓，但是转头就瞧见罗扇听得分外认真。她也是知道罗扇的经历的，怕是罗老三去世的事儿给她的触动太大了，因此瞧见这场面，就格外用心。也罢，随她去吧。

　　罗扇就在外间榻上和衣而睡，苹娘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边，也就留了下来，睡在她身边。半夜苹娘听见了罗扇叮叮咚咚的声音，睁开眼睛，这丫头正提着炉子进来熬药。苹娘坐了起来，披上了披风，又给她也披上了一件，将她赶到了一边:“行了，我来，你去把衣裳穿好。高几上有一小壶酒，你给他擦擦手心吧。”

　　罗扇双手抱了苹娘一下，歪着脑袋靠在她身上，眼里满是星星：“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过去的身影，苹娘低声啐了一口，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先是自己不要她，这会儿又自己最好了。敢情自己好不好，就是有没有照她的想法去做啊。这个坏丫头，现在越来越会撒娇了。明儿个就开始让她练裁纸，这扇面，一天至少一百张。哼!

　　因着罗扇的一番眼泪，这个少年算是留了下来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来这边的第三天了。刚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自己不是出去山上了吗？怎么自己会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呢？他一边想着一边坐了起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在他尝试了一会儿之后，晕乎乎的脑袋忽然一下子发现了不对劲。他颤抖着手伸向了自己的眼睛，然后用力地将自己的上眼睑往上翻起。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一点儿模糊的光都没有。他的手颤抖着覆住了自己的眼睛，又重新拿开，睁开眼睛。然而，眼前，依旧还是一片漆黑。

　　门口的石凳上，罗扇正在一层一层地叠宣纸。这裁扇面不是每一次只裁一张，而是一摞纸让她一刀下去，不能有犹豫不能有断。这样也是锻炼她手的力度。罗扇将一摞生宣纸给叠好，深吸一口气，刀尖刚划在纸面上，只听里间传来了轰隆一阵巨大的声响。这一声仿佛是房子倒塌一般十分响，唬了罗扇一跳，手一松，差点儿那刀就直接栽了下去。

　　罗扇眼疾手快地握紧了刀柄，往纸面上一压，拔腿就往屋里去。刚那是什么声音？等等，这边正好是那个少年所在的房间。大夫说他就是这两日醒，他该不会是醒了吧。罗扇想到这里，飞快地奔进了屋，推开了门。

　　她刚推开门就吓了一跳，只见那少年和着被子整个都在地上。他的手到处在摸着，似乎想撑着什么站起来。但是那被子裹在他的腰部，丝制的面料又滑，他努力了很多次，但是脚都踩在了被子上，被面一阵滑动，他又重重地摔下。咚的一声，这一次摔下来比之前几次都重，他的额头直接磕到了地上。

　　在一旁看懵了的罗扇看到这一幕，终于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大哥哥，你没事吧？”

　　心底一片慌乱的少年骤然听见了一个不熟悉的女声，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去，但眼前却仍旧是一片黑暗。他的眼睛，真的瞎了吗？

　　“他的眼睛，我仔细地检查过了，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前儿个给他治伤的大夫又被请了过来，“旁的，我们出去说吧。”

　　“大夫，就请在这里说吧。”床头靠着的少年靠里的手轻轻在身侧握成了拳头，连带着他拽住的被单都皱成了一朵花，纠结得仿佛他的内心一样。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龟裂，额角上的伤口结了痂，整张脸上还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色，尽管他的眼睛看不到，但是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眸子还是准确地对准了众人的方向。他张了张嘴，手握成拳头在嘴边清咳了咳：“我想知道，我的眼睛，还有没有，能看见的可能。”

　　“这……”那大夫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迟疑地看向面前的一老一少。

　　罗扇轻轻地拉了一下苹娘的衣角，对着她点了点头：“师父，眼睛是大哥哥的，他理应知道自己的状况。”苹娘看着她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对着大夫点了点头。

　　大夫又捋了一把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导致他现在眼睛看不见的原因，还是在他的头部。我刚看了一下，他后脑勺的那个包还是没什么变化。这个包兴许了就影响到了他大脑里面有关眼睛的部分了。等这个包散去，兴许他就看得见了。”

　　“那，要是这个包散去，我还是看不见呢？”床头的少年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直视大夫的方向，“是不是，我就没有再恢复的可能了？”

　　这一个问题让大夫顿时迟疑了:“这，这个嘛……”其实，他也不知道啊。以前他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人，这个他确实没有经验呀。

　　“不会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屋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出声的罗扇身上，即使少年看不见，也看向了罗扇的方向。

　　罗扇一只手拽着苹娘的衣角，另一只手在身前握成拳头：“这个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人这么多，还有黄头发绿眼睛的人呢，大家一起想办法，一定会解决一切困难的。你的眼睛一定看得见的。”说到最后，她为了加重语气，还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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