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

　　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杨夏都没有再去过烧烤店。中间只是问了一下小丢医药费多少钱，然后给她转了过去。

　　没过多久，杨夏收到了刘岐山的邮件，邮件里说教学楼翻修工程竣工了，杨夏回复他会很快安排相关专家去验收。

　　那天，杨夏正在孟小天的家里给他补习功课。

　　事实上，每一年暑假，杨夏都会去给孟小天补课。按照孟爷爷的话来说，既然他喜欢素描，索性就让他多学一下，没准还能当个画家。

　　杨夏觉得，当不当得了画家另说，只要不是去打架，干什么都是一种进步。而且，孟家开的价格不低，她很乐意接下这一笔买卖。

　　只不过，才画了一个小时，孟小天就嚷嚷着太累，想打一会儿游戏，放松一下。

　　杨夏一向提倡劳逸结合，并没有阻止。

　　这边，孟小天在打游戏，杨夏随意看了看他的各科作业，当她拿起夹在语文练习册里面的作业本，不禁皱眉。

　　“你这是你写的？”杨夏看了一眼孟小天，对方正在杀怪，没空理她。

　　杨夏气极，直接走到孟小天面前，当着他的面拔了电源。于是，刚刚厮杀完就等着大BOSS爆装备的孟小天，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电脑黑屏。

　　孟小天仰天长啸：“我艹！！！”

　　杨夏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准说脏话。”

　　孟小天白了杨夏几眼：“什么我写的？我写的什么啊？”

　　杨夏指了指书桌的方向：“你的作文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孟小天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作业本：“这不挺好的嘛？”

　　杨夏哼笑一声：“孟少爷，劳烦您念念？”

　　孟小天瞬间就怂了：“要不还是不念了吧？”

　　“念！”

　　“你一个教素描的，管我语文干嘛？”

　　“我让你念！！”

　　孟小天“哦”了一声，张口就来。

　　“这篇作文的主题是关于‘成功’。

　　曾经，英雄联盟打遍天下无敌手！

　　曾经，手刷微信早晚尽知天下事！

　　曾经，逃课在家一觉睡到自然醒！

　　曾经，暗送秋波帅到俘虏一女神！

　　低调，才是最牛逼的炫耀！成功路上并不拥挤，因为坚持的人不多，我一直坚持，做一个徘徊在牛A与牛C之间的人，你懂的！

　　以上。”

　　“是不是字数不够？”孟小天读了半天，仍旧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杨夏扶额：“不是！”

　　孟小天想了想：“好了好了，我说实话。那个‘曾经’的排比句，前三句都是纪实，最后一句运用了略夸张的手法，因为喜欢我的人当中，最漂亮的就是曲然，但她并不是女神！”

　　杨夏：“……孟小天！！”

　　就在杨夏即将发飙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孟小天指了指手机，示意她赶紧接电话，然后一溜烟跑没了。

　　杨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脸色沉了下来，她犹豫了很久，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才按了接听键。

　　“是我，姜推。”男人的声音依旧平仄有序。

　　“你……好些了吗？”杨夏想问他的手，可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跳过这个敏感的话题。

　　姜推说：“刚才山哥跟我说，工程今天竣工了。”他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杨夏说：“嗯，我已经收到他发过来的邮件了，详细的资料我看过之后要是没问题就找专家过来验收。”

　　姜推说：“山哥说，今晚聚餐，他忘记存你的电话，让我问一下你要不要过来？”

　　电话那头是无尽地沉默，姜推感觉到对方似乎在犹豫，又补了一句：“你要不想来，我跟他说。”

　　杨夏说：“嗯，我考虑一下吧。你可以先把时间和地点发过来。”

　　姜推说：“好。”

　　电话挂断之后没多久，杨夏的手机就震动了。

　　『渔家大排档，六点半』

　　杨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了。从孟小天家到渔家大排档要一个小时左右，即使现在过去也会迟到。

　　孟小天从客厅探了个脑袋进来：“谁打来的啊？”

　　杨夏说：“把作文重新写一遍，明天我再来检查。”

　　孟小天有些不情愿：“你明天还来？”

　　杨夏唇角微勾：“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接下来直到开学的一周时间，我都会来。”

　　孟小天叹了口气，念出了他这辈子唯一会的一句英语：“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

　　--

　　施工队的工人们都换好了衣服坐在渔家大排档的院子里，总共十来个人围了一个大长桌，老板笑嘻嘻地扛来了几箱啤酒，齐峰笑着说：“山哥，你这摆明了要把我们灌醉啊？”

　　刘岐山说：“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酒管够。”

　　有工友问：“山哥，咱们干啥不去‘大风吹’，也好照顾小丢的生意嘛。”

　　小丢说：“我才不想伺候你们这帮人呢，我就想好好吃个饭。”

　　众人听完一阵哄笑。

　　姜推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紧实的肌肉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肩甲，短裤和人字拖穿在他身上竟然不觉得邋遢，只是这一切与他左手的黑色手套并不是很协调。周围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大家兴许是早已习惯，但即使不习惯，也是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刘岐山把姜推拉到一边，小声问：“小杨来不来？”

　　姜推说：“应该不来了吧，都快七点了。”

　　刘岐山“哦”了一声，也没再问。前些天，他的卡里突然收到一千块钱，一查竟然是杨夏打来的，他很诧异，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

　　直到收到杨夏的邮件回复，在末尾看到一句：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这笔钱就算是我给大家的辛苦费，带着大伙儿去吃个饭。

　　也就是说，今晚吃饭的钱其实是杨夏给的。

　　刘岐山觉得，好歹是她给的钱，这顿饭于情于理还是得叫上她。

　　眼下，杨夏似乎并不打算来，左右他是叫了，来不来就是她的事了。

　　菜上齐了，酒也满上了，工友们划拳的划拳，吃酒的吃酒，气氛好不热闹。

　　齐峰打庄，挨个敬酒，废话一箩筐，走到小丢面前，突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闷头将整整一杯白酒吞了下去。

　　周围的人连连拍手：“行啊峰子。”

　　小丢皱眉，半开玩笑说：“你喝这么多做什么，你干了我也得干了？”

　　齐峰急忙摆手：“不……不不……不用……我喝……我喝就可以了……你坐。”说完把小丢摁回了座位，颤颤悠悠地走到一旁的姜推面前。

　　齐峰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丢伸手把姜推面前的酒杯拿走：“他的伤才好没多久，喝不得。”

　　齐峰愣了愣，然后嘿嘿一笑：“谁说我要让推哥喝酒了，我自己喝就行，推哥随意。”

　　有人见状起哄：“姜推，小丢对你这么好，什么时候把她娶进门啊？”

　　话了，周围人一阵哄笑。

　　小丢低着头，瞬间脸颊绯红，她拿着筷子不停地翻碗里那几根菜，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看姜推的表情。

　　姜推重新拿了一个酒杯，满上以后也一口闷了，齐峰笑着说：“还是咱推哥爷们儿，喝酒从来不带躲闪的。”

　　小丢见姜推没说什么，自己倒有些尴尬，不再说话。

　　只见赵磊突然盯着一处：“杨老师？”

　　众人这才看见，杨夏正站在不远处。她今天把头发放了下来，随意披散在身后。脸上没有化妆，皮肤却像瓷娃娃一样透白。夜晚偶尔刮着微风，发尾在腰间，伴随着一席半边开叉的长裙随风飘扬，两条纤细而雪白的长腿若隐若现。

　　齐峰看见杨夏，表情立马僵住，还没等刘岐山去打招呼，先一步走到杨夏面前：“你来做什么？”一听这语气，前段时间姜推受伤的事他应该是知道了。

　　杨夏平静地回复：“刘队长请我来吃饭。”

　　刘岐山笑着迎了上来：“你怎么才来？”

　　齐峰把刘岐山拉到一旁：“山哥，你请她来干嘛？”

　　刘岐山“啧”了一声：“我请客，爱叫谁叫谁，你别给我添乱。”

　　齐峰还想说什么，却见小丢走了过来：“峰子，你去给推哥盛一碗饭。”齐峰这才愤愤不平地走开。

　　拿碗的时候，齐峰故意在桌上磕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杨夏也不觉得尴尬，直勾勾地盯着姜推，小丢说：“快来坐吧。”

　　刘岐山也跟着附和：“对对对，过来坐，就坐赵磊那边吧。”说完把杨夏安排到赵磊旁边坐下。

　　此时，杨夏坐在姜推对面，隔了整张桌子那么远。

　　齐峰盛好饭，从杨夏旁边经过，故意把碗放在桌角边，盛满白饭的瓷碗因为重心不稳，翻身掉了下去，滚烫的干饭就这样洒在了那条美丽的长裙上。

　　杨夏立马站了起来，赵磊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不好意思去碰她的裙子。

　　就在这时，杨夏感觉到胳膊被人拽起，拉着她往厕所方向走去。

　　小丢看着姜推的背影，不禁皱了眉，她走到齐峰面前厉声问：“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齐峰也忍不住了：“你看不出来那女的对推哥有意思吗？你不仅不防着，还处处维护她，你的心咋怎么宽呢？这个女人手段不小，在之前，我就看到她和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拉拉扯扯，现在又在这里对推哥挤眉弄眼，我是怕你吃亏……”

　　“杨夏是山哥请来的，你这么不待见她，山哥怎么想，推哥怎么想？万一他们以为是我授意的怎么办？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再针对她，至少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齐峰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人喝闷酒解气。

　　这边，姜推把杨夏拉到厕所中间的洗漱台，帮她把裙子上的饭粒清理干净，然后问她：“烫没烫到？”

　　杨夏没说话，姜推抬头，正对上杨夏贪婪的目光，她笑得肆虐。

　　“姜推，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杨夏问得那么坦然倒是让姜推一愣，随后他唇角微勾：“你一向都是这么自恋？”

　　杨夏摇摇头，一双大眼睛明亮极了，姜推能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说：“只对帅哥。”

　　姜推哼笑一声：“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夏若有所思：“那她是你喜欢的类型？”

　　姜推抬头，小丢正站在不远处。

　　小丢的脸色好像瞬变的天气，起初还是乌云密布，此刻又变成晴空万里。

　　她走到杨夏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关心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杨夏说：“没事，姜推帮我检查过了。”语气意味深长。

　　小丢一愣，随即恢复微笑：“那就出来吃饭吧，齐峰人就那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跟你只是不熟，熟了以后你就知道，人不错的。”

　　--

　　杨夏回到饭桌上，齐峰在刘岐山的劝说下端了一杯酒敬杨夏，杨夏笑着说：“我现在不想喝酒，你要是觉得愧疚，可以自己喝了。”

　　齐峰被噎住，赵磊一副很欣赏的表情看着杨夏，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女的说话真的是不留情面啊。

　　少了齐峰在那里发疯，总算可以认真地吃菜喝酒了。可没过多久，又有人来破坏气氛。

　　“哟，都在呢。”

　　大家循声望去，刘强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刘强已经站不稳，身边有两个人扶着才能勉强直立。一帮人满脸通红，双眼无神，一看就喝多了。

　　但他还真是好眼力，即使醉成那样，也能一眼瞧见熟人。

　　实际上，不止是刘岐山这波人，工地上的很多施工队对刘强都有所不满。刘强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除了唯利是图，更是毫无人品可言，不止欺压年轻工人，为人极其好色，工地上关于他的桃色流言加起来可以写一部文字版的春宫图。

　　眼下刘岐山看见刘强，不仅没给好脸色，索性直接无视。

　　此时，刘强并没有兴致跟刘岐山抬杠，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小丢。

　　刘强对小丢的心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碍于刘岐山施工队的势力，也不敢造次，只是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一时间没忍住，就想跟小丢说说话，哪怕只是挠挠痒，也过瘾。

　　小丢低头吃饭不作声，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刘强，刘强撇开身边的人，摇摇晃晃地朝小丢的方向走过去。

　　路过杨夏的时候，他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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