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传奇

　　一块嶙峋怪石的假山后面。
　　“大姐，这些年我大哥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原来你竟然进了宫。”
　　苏公公的声音。
　　“你告诉他，让他死心吧，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嫁给他的！”一个茶黄明丽的背影。
　　“难道你不想报仇？大哥这些年处心积虑地做了这么多事，都是在帮你报仇啊！”
　　“哼！若不是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我们一家又怎么会受到牵连？我的仇自己会报，不用你们操心！还有，今天的事你敢对娘娘提起一个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苏公公打了一个寒噤。茶黄色的人影走远了。

　　“姑妈，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我握着她有些冰冷的手。
　　“哦，我去方便了。”姑妈的神色中似有忧虑。
　　我不禁看向对面，东方父子正专注地看着舞台。
　　一阵低沉空灵的古琴声缓缓响起，我转头，一群长袖细腰的宫女袅袅婷婷地款款而出，长袖挥舞，轻灵柔婉，身若无骨，折腰飞度。
　　抚琴之人面目极为清秀，一袭月白直裾长袍更衬得他俊美清逸。只听他开口唱道：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他的嗓音纯净清澈，歌声哀婉动人，正是脍炙人口的《佳人曲》。
　　原来他是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
　　史料记载李延年不但善歌习舞，且长于音乐创作，是汉代的音乐家，极受汉武帝宠爱。
　　他的歌声久久地在席间回荡，很多人沉醉在乐曲的意境之中，我扫了一圈，两个老学究，江充、太子、燕王、公主和妃嫔们、东方父子无不为之动容。武帝的眼中竟似有泪光闪动。其他的几个武臣低头喝酒，也没有再促耳交谈。
　　皇后忽然打破了沉寂。“众位妹妹们今天难得在此相聚，都献上各自的才艺为宴会助兴，皇上认为如何？”
　　“好主意！那众位爱妃就自荐吧，一律论功行赏！”武帝转瞬间恢复了常态，看着众多娇艳动人的妃嫔，不由得心花怒放。
　　李姬环视了一下四周，起身奏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臣妾就先来起个头吧。”
　　她进了舞台的后帘，不一会儿，换了一声绛红的长袖纱衣出来，仍是由李延年伴奏。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却是一曲《白头吟》。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听到这一句，微微动容。
　　听闻孝武皇后李妍善舞，没想到李姬也善舞。
　　只见她双目含情，面带妩媚，长长的飘带飞旋在红纱罗裙之间，仿佛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长袖随弦韵而飘动，似流风回雪；弱步依节拍而进退，如飞燕凌虚。一颗心不禁随着那团火焰奔腾跳跃，辗转起伏。
　　情之所至，她为她的爱情起舞，用她的生命在舞，这一刻，美到了极致。
　　舞毕，她望向武帝，深情的对视中她嫣然一笑。
　　“好！”武帝犹似在沉醉，“赏李姬素纱禅衣一件，玉镂螭佩一对，玉辟邪两对。”语出，引起众妃嫔一阵耳语，李姬更是面有得色。
　　原来这件素纱禅衣曾经赏赐于李妍，因其薄如蝉翼，轻如烟雾，全部重量还不到一两，被视为稀世珍品。
　　一旦有了珍宝的刺激，众妃嫔有些跃跃欲试，可心下皆自叹舞姿不如李姬，琴技不如李延年，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台亮相。
　　李姬忽然转头朝我亲切一笑，道：“据闻妹妹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可否有幸一见？”
　　她这分明是晒我，众人皆知我双手自遇武帝后才得伸展，何来样样精通之说？可若我只凭容貌得武帝之幸，今日出丑，岂不是让武帝没了面子，必定失宠。
　　我真的很厌倦这种争风吃醋的生活，可是她将我逼上梁山，无路可退了。
　　只可惜她太小看我了。我是谁？纵横两千年时空的鬼魂，什么没有见过。
　　我回头看向姑妈：“请姑妈为我抚琴。”
　　姑妈会意地淡淡一笑。我的姑妈才是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我6岁起就与她和曲唱歌，自是心意相通。
　　我携了姑妈的手走向舞台，众人的目光均落在我们二人的身上。我看见武帝和东方朔的眼神在看到姑妈时均微微一窒。
　　李延年退至一旁，凤目淡淡掠过我的脸，似有一层隐隐的哀伤。
　　我一愕，我真的象李妍吗？
　　一代佳人，留下了最美丽的瞬间给世人怀念，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低沉幽怨的琴声响起，我张口款款而唱：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这首《凤求凰•琴歌》不知道是何人所写，意境深情凄美，令人断肠。取自司马相如大胆追求卓文君的故事，比司马相如所作的那首凤求凰更琅琅上口一些。
　　姑妈一生饱受相思之苦，曲调自是倾尽了她所有的情感，缠绵动人。
　　我沉醉在她的琴声里，浅吟低唱，为世间痴情的女子感怀，为她们的执著感动，为她们的绝世孤独感伤。
　　一曲终了，台下诸人甚为震动。
　　却听李延年忽道：“此曲乃随心而谱，却也感人，然而此词更是精妙绝伦，让臣下叹服，敢问娘娘是何人所写？”
　　我心下暗惊，此人乃当代音乐家，自然不能信口胡诌一个人名，只好硬着头皮说：“此乃本宫一时感怀所作，都尉过奖了。”
　　“娘娘过谦了，臣下深感佩服。”他的眼神真挚恳切，深深地看着我，我不禁脸红起来。
　　“夫人的歌声真是让朕大吃一惊啊！苏公公，赏钩弋夫人千年琥珀一串、南海夜明珠两颗、玉夔凤纹韘两对、玉辟邪两对、明光锦、绣花丝锦各两匹、凤纹玉簪两对、金簪一对、金步摇两对。”听武帝念完，我看见卫皇后的脸色微微一暗，武帝定是见我打扮得太过朴素，才有此赏赐，可这不是当众给皇后难看吗？这本是皇后份内之事。
　　只听他微微一顿道，“另外，封赵氏为容华，赏玉夔凤纹韘两对、玉辟邪一对、明光锦、罗绮锦各两匹、凤纹玉簪两对、金簪一对、金步摇一对。皇后明日准备册封吧。”
　　“啊！”我闻言大惊，姑妈亦是脸色一变。呆立惶惑中，姑妈拉着我叩头谢恩。

　　注：都尉：官名，李延年官封协律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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