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后山的魔物清理进行了整整三日，山中灵兽几乎被屠戮一空，其中一共两只化形，七只清脉，几十锻体，以及无以计数的炼魂期，后山元气大伤，若有外敌从此侵入，怕是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进入御狐腹地。
　　族中长老震怒，大力追查后发现，是一名守山子弟的侍兽在他外出历练时不慎沾染魔气，以致在与侍主巡山时，魔气传至其巡逻区域的灵兽，灵兽互相感染，乃出此祸事。
　　所幸这名子弟的巡逻区域在仙人指为界的后山深处，若非四人拔去压制野猪魔气的火茸令魔猪召来其余魔兽，此事恐尚且无人知晓。
　　经查，此事为意外，并非人祸。
　　该子弟侍兽已无法挽回灵智，遂除去，巡山子弟均应引以为戒，严禁魔物进入族中。

　　末舒匆匆从族外归来，听到这件事情，他先去探望了自家侄孙女，末璃的伤在治疗阵中已经好全，只是元力使用过度还在昏迷之中，确认无事之后，他又匆匆召集族中长老，商议大事。
　　“你说流月宗没了……是怎么个没法？”末罗田听到末舒说的话，正掐着胡子的手差点把它们一把扯下来。
　　末舒一向板着的脸如今更为严肃：“就是全空了，一个人都没了。”
　　四日前，末舒接到好友流月宗宗主的求援信，信中语焉不详，只知有急事相商，他连夜离开御狐族，翌日便抵达宗门。
　　宗门外常年覆盖的护宗大阵不见影踪，一路往山上走，外门、内门、核心一个人都没有，仔细一听，正常山中该有的鸟啼虫鸣也一概不闻，下至豢养的灵兽，上至宗门的宗主，像是几上浮尘突然被素手抹去一般无迹可寻。
　　更惊奇的是丹炉炉灶尚温，浣洗衣物浸在盆中，蘸墨之笔摔落在纸上墨迹未干……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他们消失得并不久，而有不少物事之间的牵引又证实——这些人，山上的所有活物，是在一瞬之间消失殆尽。
　　没有挣扎，也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而关于流月宗宗主寻他商议之事究竟为何，他翻遍宗主书房也并未找到相关的一言半字。
　　“我记得他们宗内有两个转元期长老，族长也至凝元期了？”末云神色凝重。
　　“是。”
　　众长老一阵哗然。
　　世事平和，天才罕见，除去隐居高人，如今玄陆上多的是混元期修者，越往上越稀少，一个拥有两个以上转元期的修者的宗门在玄陆上已经算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势力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势力，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彻底消失！
　　“回来路上我听闻有几个小型宗门和修仙世家中混入了魔兽，那些魔兽都是些灵猫灵兔类的寻常灵兽魔化而成，平日里不引人注意，在魔气激发前无人察觉，以至于族中宗门上下灵兽都被染上了魔气，在魔兽发狂时一同暴动，子弟门徒伤亡惨重。”
　　“我知道族中之事时，联想到这些传闻，感觉此事不简单。”
　　可是族中之事调查时分明是意外造成，虽损失了大量灵兽，然只要在族界补上足够强大的防御屏障，这点损失便不算严重后果。
　　相比他族的伤亡惨重，御狐一族无人重创，在造成结果方面实在无法相提并论，因此很难断定事情之间是否真的有联系。
　　“我更想相信此事之中并无阴谋，”末舒道，“可是这实在过于巧合。”
　　“你是想说有人在玄陆上搞鬼？那群在西玄沉寂了上百年的魔修吗？”末云天手指磨挲着明台剑的剑柄，脸色沉了下来。
　　上古历9109年，大魔阴傀领着魔修在玄陆上掀起腥风血雨，他先是将西玄划为魔域，血洗了西玄上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世居西玄的幽雀、芜羌两大古族千年传承尽断。阴傀的风光令不少仙修改道修魔，一时魔修大盛，人间血流成河，枯骨遍地，民不聊生。
　　仙人不忍，牺牲自身镇压魔头，魔族败退，死守西玄不出，修仙者寻常不入西玄。
　　魔修嗜杀，自然不甘只守着西玄，在他们被迫退守西玄这三百多年间依旧时不时能听到魔修作乱，但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并没有发生过这般足以颠覆一族之事。
　　阴傀可还被封印着呢。
　　“这……”末舒为难地皱着眉，“我不敢断言。”
　　“族长怎么看？”末云天扭头看向末云，只见他食中二指合并，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眉间的颜色也并不轻松。
　　他隐隐感觉到这水面下的不平静，可是又看不清搅浑水的那条鱼究竟有多大，贸然掺和进去弄不好就会被吞噬。
　　风暴欲来，自保为上。
　　“先把族界现有的阵法加固，后山外的防御屏障多加几层，族中上下再次检查，防止有第二只‘魔兽’。”
　　“如果有无法确认是否魔兽的呢？”末罗田问。
　　“那就……”
　　“杀！”

　　族中灵兽被排查多遍，所幸并没有其他染上魔气的，只是族人都知道了后山发生的事，纷纷探望受伤的四人并留下了山高的慰问品。
　　末晴在最后觉醒了天赋属相，元力使用过度，至今未醒，族长忙碌，接待前来探望的人的任务便落在了离火肩上。
　　由于人形太过可爱，哪怕脾气不是太好，他依旧赢得了众人的喜爱，一头白毛在被撸秃的边缘试探。
　　“末晴的狐狸，族长喊你过去！”末学在门外探出头来，朝离火挥手。
　　他受的伤不轻，但不是难治的伤，在治疗阵中呆了一日便好全了，紧接着便被末罗田抓去跑腿。
　　离火终于有正当理由从魔爪中脱出，心中为自己的头发松了一口气，勉强客气地将客人送走，跟着末学到议事堂去。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日落。
　　远远地他便感觉到了院子里的灵力波动，有人在自家的院子里使用元力，他加快了脚步往自家赶去。
　　是有新的客人来了？还是……
　　刚打开木门，他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这个人闭着眼在打一套拳法，两团水流随着他的手凭空而行，游走、汇合、分离，宛如他身体的一部分。
　　离火不由自主一步步朝那身影靠近。
　　“末……”
　　听到响动，这个人身形一滞，正操纵着的两团水失去控制落到地上，“哗啦”一声。
　　他睁开眼，看到来人。
　　“大狐狸，你回来啦。”
　　正是醒来的末晴。
　　“我好饿啊，今晚吃什么？”他笑眯眯地说。
　　听到声音，离火的眼中闪过难以形容的神色，说：“先不说吃的，你身体感觉怎样？”
　　“还行，没有问题，就是属相的使用还不熟悉，修为的话……涨了一些，离混元更近了。”
　　离火抓住末晴的手腕，妖力探入检查一周确定真的没有问题后才点点头，将袖子挽起下厨做饭。
　　末晴跟在他身后，最后停在厨房门外看着他的动作。
　　筒骨、玉米、姜片等一同倒入汤锅中炖，精瘦的猪肉被切成一片片，白菜洗好下锅，等快熟了再倒入猪肉一同翻炒。
　　“玉米筒骨汤和猪肉炒白菜？”
　　“嗯。”
　　“我想吃红烧肉和上汤白菜。”末晴不满道。
　　“伤刚好，吃淡点。”
　　锅铲在离火手上，菜式根本由不得末晴决定，他只好看着一碟寡淡的猪肉炒白菜起碟，被递过来。
　　他将菜碟放到饭桌上，转身又回来站到厨房门口，等离火做完全部菜后再两人一起吃饭。
　　饭后是例行的修炼时间。
　　正当末晴闭上眼要运行元力的时候，离火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的属相刚觉醒，慢慢熟悉就好，不急。”
　　末晴便顺势停下了。
　　“真奇怪，”末晴说，“末云的元力是土属相的，我的却是水属。”
　　“可能你母亲那边是水属。”
　　听了，末晴没了声音。
　　离火抬头看去，那个小少年双手叉着，低着头，神色淡淡。
　　“怎……”
　　“或许吧。”末晴说，“土属相的人和冰属相的妖，说不定确实能够出现水属相的后代。”
　　这下轮到离火沉默了。
　　人与妖相恋虽然罕见，但妖修炼到化形期后和人没有什么差别，也便没有不伦的说法，但人与妖始终不是一个物种，结合后能诞下孩子的万中无一，诞下的孩子中能正常长大的几乎没有。
　　可末晴却长大了，没有任何异常。
　　“小时候我和他们在外面，常常会听大人们吓唬自家小孩子说是他们从什么什么地方捡来的，接着小孩子就会被逗得大哭，他们又乐呵呵地哄，我不是很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逗孩子，我的父母就不会这样子逗我。”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孩子，他跟我说只有真的捡来的孩子大人们才不会这样逗，他就是他父母没有孩子，从外面捡来的，他的父母以为瞒得很好，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的父母就从来不这样逗他。”
　　“所以我偶尔会想，我会不会其实也是我父母从外面捡来的……”
　　“不会！”离火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绝对不会！”
　　“你的父母，他们真的非常非常爱你。”
　　在四五年前，他曾经遇到过这一家三口，那个时候他在远处看着，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总是伸手去逗，动不动就把睡着的孩子逗醒逗生气，那个时候女人就会生气地瞪他，直到他认错，把孩子接过去哄。
　　那样的氛围绝对不会是假的。
　　“你要相信……”
　　“噗。”末晴看着离火认真解释的样子笑了。
　　离火愣住，莫名地看着他。
　　“我开玩笑的。”末晴摆摆手，趴在离火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你不要这样认真嘛。”
　　“末晴！你！”离火气急败坏地推开他，转过身去生气。
　　“以后再安慰你我就是狗！”
　　末晴看着那白色的背影，笑意渐渐淡了。
　　他不是敏感的人，可也不算迟钝，父母对他的感情还不至于要别人来告诉他。
　　这般爱他的人，就算不是亲生的，他还能辜负他们的感情，不认他们吗？
　　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情景，离火犹犹豫豫中又转回来:“既然……不是这个问题，你对你父亲……”
　　末晴这下是真的没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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