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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自禁
“巽芳。”
他突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她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看前面那个人--”
他示意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一个女子挎着篮子,正向集市走去。一身浅灰色的道袍服饰,身影很是眼熟。
巽芳看了一会儿道:“这不是那个替我们倒茶的云尘吗?她应该是去买一些斋菜吧。”
他摇了摇头,“现在去买菜是没错,可是她来的方向并不是水月庵到这里的那条路,而是从东南方向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她先去了别的地方,再来买东西?”
她微微蹙眉,“东南方向,难道是--”
“先头我们进去时,那个扫地的女道,就很有几分功力,只是当时我没有多想,觉得或许是父亲对母亲的照顾。“他盯着云尘走路的姿态,”你看看她行步飘逸,如履云端,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从母亲对她的态度看,应该是她身边信任多年的近侍。“
”所以--“
她想到之前自己的推断,不由低呼,”她真的是从皇宫的方向过来的,上午我们去过水月庵,她便去告诉城主--“
”上次救过盈盈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他回忆着上午遇见妹妹时她说的话,“他的反应很奇怪,他好像知道是我--所以才会训盈盈--过了这么几天我也没去皇宫,所以他知道我一定会先去水月庵--他对我到底是--”
愧疚--还是用心良苦--
待写一封信,就可以知道一切的真相--
无论如何,都已经足够,让他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
水月庵。
渺渺琴声如寒潭清风,徐徐飘荡在晚风里。刚踏入门槛的人脚步一滞。
“城主--”
扫地的道姑刚要呼唤,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便只动了动口型。
是焦尾琴。
他难掩脸上激动的神色,她今日竟然弹了这琴--那是他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玉竹--”
他不禁柔唤一声,身形瞬动,已然来到了堂内。
琴音猛地一颤,疏忽顿止,“嘣--”
许久没有弹过的琴弦冷脆,第六弦弹断。
略微苍老的素指沁出血痕,她不禁抬手。
“你怎么了?”
他蹙眉来到她身旁,伸手便拢住她的手,她用力一挣,没有挣脱。
“城主,你我已经没有关系,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指尖的痛丝丝沁入心底,白天欧阳明日的容颜浮现眼前,她颤声说道。
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将她受伤的手指覆在自己唇上,激动地道:”你肯弹这琴了--你终于肯弹这把琴了--怎么不小心些--玉竹--“
”我不是为了你--“
她挣扎着,指尖却全是他柔软的温暖,竟狠不下心来把他推开,如玉公子留恋的眼神,缠绵凄恻的箫声--
她心中大恸,嘶声道:”你还我的孩子--“
他身体一震,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缓缓松开她,注视着她道:”玉竹,他来见过你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告诉你--“
”你说什么--“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身子往后仰去。
他忙一把扶住她,只觉她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不禁轻轻揽她入怀,“你冷静些,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对不起玉竹,当时我只能这样选择--”
兵变甫过,政局不稳,余党未歼,危机四伏--一个天生残废的孩子该怎么办--
明日和盈盈是同胞兄妹,他只能尽力保住盈盈,她是女儿,皇甫忠旧臣对她的敌意会少一些--
他只能把他悄悄送出去,还要让所有人以为孩子已经夭折--
如果他不能应对四方城的局势,那就在天山一辈子好好地活着,边疆老人会善待他的,如果他有这本事和魄力回来--那个时候,或许到了放手给他的时候--
“阿城--”
她嘤嘤哭泣着,许久从喉咙里逸出两个字,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唤过他,那是青梅竹马之时的昵称。
他喜道:“你肯原谅我了?”
“我--”
她低头避过他的目光,“我要我们的孩子--”
他心头一颤,将她抱得更紧,“我知道,我也很想把你接进宫,等他入了宫,我们可以天天看见他,可是你现在不能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城主夫人为何出家,秦晋势力未倒,上官司马恩怨未解,皇甫后人生死未卜--此刻万不能让人知道欧阳明日的真实身份--
“那他可不可以来看我--”
她如女孩一般流露出可怜的神态,对一个封建时代的女子,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她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他们的日子。
“他一定会的。”
他柔声安慰,“你再忍耐一些,我们一家人很快就会团圆的--”
素白的纸张上,簪花小楷,柔美灵动。
“信写好了?”
欧阳明日接过信纸,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你怎么说自己的字不好,写得这样一手漂亮的字!”
巽芳略微低头,脸色浅红,“你过奖了,我哪有你写的好--”
他凝眸注视了一会儿,眼中的惊喜化作了然的笑意,轻弹了一下她的手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让我教你写字是不是?”
“我--”
她陡然被戳中心事,看到他眼里戏谑的意味深长,不由双颊发烫,“我没有--”
“还不承认?”
他眼里的笑蔓延到俊逸的脸上,“再这样,苦心设的局可就要没用了,你还想不想我教你了?”
“我--”
她羞涩难当,转身就想逃出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反冲之力令她一个趔趄,身子一仰,他忙揽过她的腰避开轮椅的扶手,将她抱在怀里。
只觉她身子僵硬,他不由笑道:“那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害羞。“
”我没有--“
她急于解释,话语却有了歧义,脸色更红,”不是,我当时没想--“
他隔着衣服都感到了她脸颊的滚烫,不忍再逗她,”我知道,你只是谦虚,不过我答应教你之后,你也觉得自己赚到了,挺开心的是不是。“
”我--“
她再也说不出”不是“,脸红到了耳尖,只把头往臂弯里钻。
欧阳明日不由笑出声,”你不要那么紧张。“
放松了手里的力度,轻柔地搂住她的腰腹。待她渐渐舒展身形,终于不再那么僵硬,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好了,不逗你了,刚才我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候。不过--我很喜欢你这样子。”
她的手轻颤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说。”
在城郊树林,她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他说的是,我不知道。
“对不起。”
他俊眉微蹙,“那时候我不敢面对,你知道你有点太突然的。”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高兴。”
她抬头注视着他,“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好不容易。”
“我--”
他觉得她眼里有些雾气,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静默了一会儿,他道:“把刚才的信再给我看一下。”
她慢慢挪开一点,信纸从两个人之间掉下来,早已揉成了一团。
她有些尴尬。
“还是我再誊写一份吧,用我的名义写给她会合适一些。”
他慢慢把信纸展平,细细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你的字很漂亮,不过要跟我学的话,就有点绵柔有余,刚劲不足,一会儿我写好之后就教你好不好。”
她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到桌边替他研墨。
欧阳明日提笔在纸上写开,他从来没有给谁写过信,这竟是平生第一次。信纸上浅浅的梅花暗纹,随笔尖触拂散出一阵墨香,与本来若有若无的花香揉在一起,他突然有些恍惚--
春日草木深深,一男一女正站在草地某处说话,彼此神色温柔。
年轻女子眉目如画,语意柔和:“今日夫君约我在此地相见,莫不是想要赏春踏青?”
那青年一直背着身,看不到面孔,但长发白衣,风度翩翩,可以想见也是一位俊朗有礼的公子:“有何不可呢?蓬莱年年春色,皆有不同,与巽芳共看乃是人间一大乐事。”
年轻女子嘻嘻一笑:“明明就住在一个屋子里,还留书相约…”
“春日晴好,与卿相约,巽芳…不喜欢吗?”
那女子注视着男子,眼中全是爱意:“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
”明日,你怎么了?“
她见他执笔不动,神思似飞到了九霄云外,不禁轻唤。
他回过神来看着她,”巽芳,我--我以前是不是--也给你写过信--“
她愣怔了一下,“你--你记起来了--”
他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只是有一点印象,你让我想想具体写了什么--”
太阳穴传来针刺般的隐痛,为何明明是这样幸福的场景,回忆起来会这般难过,他们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日--”
她看着他紧缩双眉,神情竟是有些痛苦,忙反过来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想了,没关系的,过去的事情再好也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
“可是--”
一阵刺痛袭来,他不由轻哼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到底是记忆的苏醒本身会如撕裂般疼痛,还是短暂的甜蜜后是绝望的别离,以至于欧阳少恭回忆起那些往事,也是痛彻骨髓--
巽芳吓得身体发颤,“明日,你不要再想了,快--我送你回房去休息--”
“我--”
他看着眼前焦急的脸慢慢出现重影,不禁伸手去抚她的脸,她只觉他的手在变凉,手心里沁出了虚汗,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左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右手托住他的脖颈,情急之下所有的法术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看着他不知所措,一遍遍唤着,“明日,明日--”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疼痛却没有减弱,只无力地倚着她,勉强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去叫易山--帮我--”
朦胧间只觉喉间干涩如烧灼一般,欧阳明日低低地道:“水--”
伏在床侧的巽芳抬起头,眼睛已是红肿,见他苏醒,泪痕未干的脸上又浮起欣喜之色,“你醒了--你不要动,我马上替你倒来--”
抽身就要走,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连忙小心地松开,替他把被角盖严。他听她声音哽咽不似平常,不禁费力地睁开眼,见到她的模样,不由惊痛,“巽芳,你--”
她转过脸用袖子胡乱抹了一下,“我没事,你醒了就好--”
站起身来就要走,忽地有些眩晕,一下子没有站稳,扶着床沿撑住身子。
他心中一疼,侧过身来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你快坐下,我已经没事了,你何必要急成这样--”
她慢慢坐在他身侧,有些抽噎地道:“你刚才--吓死我了--我好怕--”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有什么好怕的,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你怎么这么傻。”
她抬头看他,眼里犹泛着水光,“你现在还痛不痛--”
他微微摇了摇头,脸色仍是有些苍白。
“对不起--”
她哽咽了一下,眼泪又冲出了眼眶,“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去想那些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哭得身子一颤一颤,他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背,“这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想的,快别哭了,我看着好心疼。”
“是我自私--总是想和你回到从前--’
她伏在他臂弯间,被褥上已是湿了一片,”你再也不要想了--过去只有更多的痛苦--你千万不要想起你曾经--“
她说着语无伦次,声音都不成调子,他只得用另一只手抚摩她的鬓发,”好我不想,你不要哭了,惹得我也跟着你伤心了。“
她心中悲苦,眼泪根本止不住,只伏在他怀里不说话,身子仍是颤抖。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斜支起身子,双臂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你若实在想哭,就不要憋着了。”
他轻声道,慢慢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我知道你忍了很久了,有什么委屈都哭出来吧,我在这里。”
他的身子在被中晤了很久,很温暖。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抱他,触到他腰际,犹豫了一下,仍是环过他的腰轻轻抱住,头埋在他胸前。
他慢慢地把她搂得更紧一些,温暖着她微凉的身体。默默地等了一会儿,感到她完全安静下来,他轻轻松开一些,抬手将她的脸捧起,仔细看了看,脸颊和眼睛里终于没有了泪意。
“不想哭了?”
她微微点点头,他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很久,原来你是想我抱你。”
她颤了一下,对上他眼眸里含笑的温情,不由脸颊微红,又把头埋下去。
他抚摩过她莹幽的乌发,手慢慢下移到她的背上,再次抱住她。
“我何尝不想和你这样下去,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总有一天我会娶你。“
静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呢喃,仿佛自言自语。她在他怀里动了动,没有说话。
”可是我总怕对不起你,我想不起那些事情,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微微蹙眉,抚摩着她的手停滞下来,却只是将她揽得更紧,”过去我总渴望得到亲情,现在差不多也得到了--我以为自己喜欢燕儿,现在看来不过是师兄妹情谊,加一点自己的固执--我唯独不敢面对你--不敢全身心地爱你--我总觉得欠了你那些记忆--“
”明日--“
她不禁抬头看他,”你从来没有欠我,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在找你,找到你之后就想永远陪着你--我只是喜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眉眼,”可是我也很想知道我们到底发生过什么,我想知道欧阳少恭经历了什么,我想知道我们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你是蓬莱公主,可我只能从你的描述里去理解你,我无法完全和你站在一起--巽芳你明白吗,我们之间隔了那个距离--“
她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的内心是如此--
”那你可不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就从我们在天山见面的一刻,你才认识我--那样你会不会重新喜欢我--我们一直都在这个世界--没有过去--“
她慢慢松开抱着他腰间的手,向上挪了挪身子,直到和他在一个枕上,他温柔而无奈的目光里有些疑惑,她只轻轻地靠近他的脸,近得不能再近。
”明日--“
她轻喃道,”其实我很早就想这样--“
微微探身便吻上他的嘴唇。
他吃了一惊,眼睛不由睁大,只觉她的唇娇软微凉,含着隐隐的芳香,舌尖已然探入他口中,触到了他的齿间--
脑海中仿佛”嗡“的一响,思维完全停止在一瞬间,不由地松开皓齿,迎上她的舌尖,一股热浪从唇齿间逸上脑门,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原本的被动竟变得有点情不自禁--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却像万年。
待两人唇齿分开,他不禁喘了几口气,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雪白如玉的面颊不知何时涨得通红,满耳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轻轻咳嗽一声,自己也是耳热心跳,香汗淋漓。本来只是点到为止,没想到他后来毫不逊色,竟是把她弄得有点喘不过气。她和少恭缠绵亲昵,虽是前世之事,也历历在目,少恭渡魂千载,虽独爱她如一,可也毕竟阅尽千帆,但是欧阳明日--巽芳绝对是他吻的第一个女子--不知不觉刚才竟是他此世的初吻么--
情丝缠结之际,他慢慢放开她,身体往后挪了一点,定定地注视着她,眼眸如夜一般深黑。
她略略避开他的目光,脸色潮红,贝齿轻咬,低低地道:”你--生气了--“
他没有说话,只深深地呼吸几口,气息灼热地晕在她面颊,沉默了片刻,声音暗哑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很危险--“
她微微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却是更红,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却坚定地道:”就算你生气,我也不后悔。“
他眸中似有波澜颤动了一下,看了她一会儿,垂眸轻道:“你今天算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吗,你就不怕。”
“怕什么?”
她抬头看他,“我一直都是你的,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怕,刚才我也不是故意--我只是想你简单一些,不要总是这么多顾虑,那样真的很累。”
他皱了皱眉,许久轻叹了口气,伸手揽她的肩,示意她挪过来靠在自己怀里。
“巽芳,你让我对你怎么办的好。”
“你只要简简单单的,像所有普通的男人爱女人一样。”
她依偎着他,温柔地道,“忘了你是谁,也不要想我是谁,我们就这样平凡地相守在一起,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着她的面颊,拇指轻柔地摩挲过如雪的肌肤。她闭上眼睛,柔顺地倚着他,过了一会儿,只觉得他的手慢慢下移,寻到了自己的手,拢在他的太阳穴上。
“替我揉揉吧。”
她温柔一笑,用指腹轻轻地在他太阳穴上揉开。
他慢慢闭上眼睛,似是疲惫而享受,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如溪流的波纹。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而认真地道:“以后这个地方千万不要再为我而疼了。”
却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原来他竟已经睡着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手轻柔地抚摸他沉静的面庞,睡梦中的他神情恬淡温存,似还带着一点隐隐的依赖,如同孩子一般。似乎此刻才脱去了无双公子的外表,只是那个渴望,依恋情感的欧阳明日。
“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她轻轻吻了一下他垂在胸口的手背,慢慢从他怀里起身,小心地下床,替他把被子盖好。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俯身伏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下起了雨,雨打芭蕉的声音闷响,将睡梦中的人诗意地唤醒。
欧阳明日睁开眼睛,见巽芳伏在床侧,犹似酣睡着,不由淡淡地笑了笑。这样的画面太美,他不忍打破,很想一直沉浸在其中,假装自己没有醒过来。雨天昏暗潮湿的氛围总让人留恋朦胧慵懒的情绪。
只是这一睡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实在是有些久了,他腹中有点饥饿,试着小心地支起身来,不料刚挪动了一点她便醒了。
“明日--”
她抬头看到他略微抬起的身子,忙起身搀扶,“你要起来怎么不叫我。”
他无奈地苦笑一下,“还是把你惊动了,你下床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知道,现在我刚坐起来一点你就醒了,我真是好失败。”
她看着他似沮丧的神情不禁笑道:“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越发像个孩子,连这个都要比的吗?”
把枕头立在他身后扶着他靠好,又伸手把他耳侧的两缕鬓发理到胸前,“不过是因为你太累了,睡得沉,我睡得浅而已。”
他看着她含笑的神情,静了一会儿,伸手执住她的手,“你还说我想得太多,其实你自己的思虑过多,否则不会睡得浅。”
她的手在他掌中微颤了一下。她微微蹙眉,目光略微偏过一点,不知道他的意思。
他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你以后要睡得深一些,不然对身子不好。”
她暗自吐一口气,点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道:“我睡得有些蒙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天好黑。”
”可能已经是戌时了。“
她看着窗外隐约的月色,想了一会儿道,”我们竟错过了晚膳。“
”难怪我饿得慌。“
他笑叹了一下,”少不得我们现在是要弄点夜宵了。“
她向四周看了看,忽地发现茶几上有一个木制的手提盒,便起身去拿了过来。盒子一打开,香气扑鼻,里面排的整整齐齐,烤得喷香的玉兰饼,色泽金黄诱人。
巽芳不由笑道:”这应该是公主做的吧,她说过今天下午会送来,可真是时候。“
欧阳明日凝神看着糕饼,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应该不是盈盈送来的,看起来像做好了没有多久,她不会这么晚还送来。“
她愣了愣,伸手拿起一个,果然有点温热。“说不定是看我们在休息,易山他们又拿去重新热过了呢。”
“不会,如果热过了应该放在盘子里,不会这样原封不动地拿进来。”
他慢慢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做得有点仓促,面皮没有揉平,有些地方起了棱角变形了--这个人似乎很激动。”
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由思索起来,“他既然做得不尽人意,却还坚持连夜送过来,可见想让你一定收下--而且是特意嘱咐送到你房里,所以易山才没有动盒子--会是谁呢--“
他突然勾唇一笑,把手里的饼对她扬了扬,”不管是谁,你敢不敢吃?“
”你是要把我当试膳人吗,好没良心。“
她掸了一下他的被子笑嗔道,”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有问题了你再救我。“
他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
易山能给他们送进来的吃食难道还会有问题,肯定是至亲至信之人送的他才会放心。
至亲至信之人--
似乎并没有很多--
这么急地送过来,难道是--
明日,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答案--
她的笑慢慢凝固在脸上,饼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却没有继续。
”怎么了?“
他笑着看她,”是不好吃吗?“
”没有,饼很香脆。“
她深深看着他,”明日,这个饼应该是给你一个人尝的。“
他眼里的笑意僵住,嘴唇微微颤动,她把他手里的饼推到他嘴边。”快吃吧,她一定想你第一个尝到的。“
他眼里起了一点雾气,张嘴尝了一口,齿间触到坚硬的物体。小小的硬纸半张露在饼外,染了葱油的深深印记。
他从她手里接过饼,把纸张缓缓地抽出来,上面用极细的蝇头小楷写道:
廿载相失,枉泣阴阳,一朝重逢,思服断肠!
极小的十六字,字字刺心,仿佛看到那人含泪书写,勉力用颤抖的右手写在狭小的纸张上。失去你二十年了,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你已经不再人世,为你流了许多年的眼泪,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你--
盒子里的饼逐个掰开。
天山苦寒,举目无亲,风刀霜剑,痛彻吾心!
毋怨乃翁,情不得已,终有团栾,详叙别意
情势未缓,恨无可认,寤寐相念,愿乞常见--
寤寐相念,愿乞常见--
寤寐相念,愿乞常见--
欧阳明日紧紧攥着纸片,身子不住地颤抖,眼里晶莹闪烁,巽芳抱住他哽咽地道:”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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