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综]长歌襄水上

　　春夜，花瓣如剪碎的绫罗般洋洋抛了满地。

　　梁王府，在高楼最上面一层的屋宇下方，有两个人正坐在瓦上，默默望着楼下逡巡的火把。
　　此刻云端积蓄了半天的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的降在瓦片上，雨珠乱跳，像正弹奏着一首欢快的歌。

　　叮叮叮，咚咚咚。

　　檐下雨水渐渐成线，像垂落的帘幕，蒙蒙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朝清徵抱着膝盖，脸颊上无意沾了点晶莹的露水，更像一朵盛放在雨夜的鲜花，她面对公子襄，先简单叙述了来意，便干脆的将包裹递了过去，笑道：“总算没能辜负李帮主的嘱托。”

　　公子襄却没有接，他薄唇拗着，露出非常好看，却也微带落寞的神情：“姑娘将东西送完在下之后，打算去哪里？”

　　朝清徵偏头，听了公子襄的话，她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感到一线清晰的欢喜，在要笑的时候，又定了定神，方才缓缓道：“我出门已久，得赶快回去才好，否则明天栾叔叔得教训人了。”

　　“明天”两个字令公子襄心中一喜，立刻追问道：“姑娘也住在襄阳城里？”

　　“杏花堂。”朝清徵轻声道，垂下眼睫，又补了一句，“我叫朝清徵。”

　　“朝姑娘。”公子襄轻声念道，眼中闪着光，微笑，“在下梁襄。”

　　“梁公子。”朝清徵忍不住笑，然后正色道，“关于李帮主夫妇的东西，我有几句话，希望公子能听一听。”

　　“姑娘请说。”公子襄忙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武功高强，固然不惧旁人觊觎李帮主夫妇之物，但若是不慎落在一般人手中，恐怕反而容易引来灾祸。”

　　朝清徵说话委婉，但公子襄却听懂了，他颔首道：“既然如此，襄定不会将此事轻易告诉旁人知晓。”

　　朝清徵眼睫轻颤，低声道：“那我就放心了。”过了会，又轻轻一笑，“还有一事请教，我素来自负轻功学的不错，今夜擅闯贵府时，却不知到底触犯了哪处机关，才被人察觉？”

　　这问题本已触及梁王府机密内事，但公子襄听到后，却想也不想，立刻回答：“这是因为……”

　　朝清徵摇了摇头，示意公子襄不必再说，幽清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现在委实太晚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公子再告诉我罢。”

　　话音未落，少女起身敛衽，然后解下身后古琴，指尖轻轻勾动一弦，随着清越之音骤然响起，眼前这片雨幕便随着无形气劲一道层层荡开。

　　朝清徵低着头，几缕发丝落在她柔润的脸上，少女趁隙抱琴掠出，如飞鸟般凌空而起，身上飘逸的衣带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线。

　　公子襄站起身，仰头怔怔凝望着她的背影，心也随着越来越渺远的琴声，不知渐渐飘到了何处。

　　眼前这最是温柔的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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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中势力迭代何其之快，当年“天狼社”姜氏兄弟的大名还未被人完全遗忘，楚人燕狂徒便白手起家，创建权力帮，又收复长江黄河水寨，一身武功修为震古烁今，威震武林黑白两道，然而在武夷山一役之后，随着燕狂徒负伤不知所踪，李沉舟取代其成为权力帮帮主，他在夫人和兄弟的帮助下，渐与朱大天王的长江水道成江湖二分之势。

　　直到浣花剑派的大侠萧秋水横空出世，才打破了这番局面。

　　到了今日，李沉舟在结义兄弟身故后，意兴萧索，解散帮派，携妻隐逸山林，而萧秋水也远赴唐门，去求唐老太太成全他与唐方姑娘的姻缘。

　　在诸多巧合之下，中原武林骤然落入成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许多小型势力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如雨后春笋一般，或主动，或顺势，或被迫，纷纷冒出了头。

　　经过一番明争暗斗，黄河龙门这片区域最终由血河派牢牢掌控，其边系支流中，残存的属于朱大天王的势力，则被“九脸龙王”慕容不是拢在麾下。

　　至于长江一代的武林势力中，当数梁王府公子襄的力量最为雄厚，除了公子襄本人外，他府中还有七十一门人，以及秦歌衫，“气伯”泰誓，“正人君”仲孙湫三大高手。

　　仲孙湫是三大高手之首，若碰到主人不在的时候，府中一切大小事务便都由他亲自处理。

　　襄阳的夏天并不太好受，纵然王府中绿树处处成荫，热气仍旧会无孔不入的朝人袭来，幸而此时渐已入秋，池塘中的荷花开始大片凋落，变成莲蓬被人采摘下来，树上的暮蝉也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声嘶力竭的不断鸣叫，大声挽留匆匆逝去的时光。

　　“仲孙先生。”一身风尘的元三迁匆匆踏进书斋，拱手禀报道，“之前打听的‘八荒六合十四霸天’已有眉目，不知公子爷今日在不在府中。”

　　书桌前，一位面目儒雅的中年文士正端坐着，他听到元三迁的问题，忍不住笑道：“这半年来，公子何曾肯呆在府中一日。”

　　元三迁闻言一怔，随即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那晚辈就去杏花堂那跑一趟。”

　　仲孙湫摇摇头：“朝姑娘日前在城外选了块地方，打算兴建‘相知山庄’，今日公子便特地陪着一块去瞧，恐怕得到晚上才能归来。”

　　随着公子襄与朝清徵两人交从渐密，不太露面的杏花堂小先生的真实姓名，在梁王府中也已不算秘密。

　　既然暂时寻不到公子襄，元三迁便先将事情简单向仲孙湫禀报了一番，末了笑道：“我这趟出去，在外头也不时能听到朝姑娘的大名，她武功好，医术也高，咱们公子爷的福气实在不错。”
　　仲孙湫赞同颔首，露出欣慰的神色。

　　在这半年中，朝清徵除了在襄阳城中认真经营，也渐渐在周边城市设立杏花堂的分堂。她毕竟出身江湖名门，调配药物的本事极为高妙，在打出名气之后，甚至有江湖人远来特地奉上千金，去求朝清徵所制的长生丹救命。

　　在如今的江湖中，朝清徵的名声已后来居上，远远超过昔日权力帮“药王”莫非冤，武林中还有闲人殷勤的为她奉上“青莲先生”的雅号，不料这却重了朝清徵师尊的讳，惹得朝大夫甚为不悦，好在又有人打听得她擅长琴艺，遂改称她为“七弦妙手”。

　　此时此刻，被门人评为福气不错的公子襄，正陪在朝清徵的身侧，于一片山林野泉中悠然漫步。
　　“按朝姑娘的意思，难道世上果然有长生不老之人？”公子襄好奇问道。

　　“我在师门中时曾听人谈论过，秦时被始皇帝遣去海外的童男童女们，寻的仙药归来后便居于近海一带，到唐时仍有踪迹传出。”朝清徵淡然道， “这些不过闲闻轶事罢了，实在不值得公子挂在心上。”

　　公子襄摇头，认真道：“只要是姑娘说的，无论什么事，梁襄都会谨记在心。”

　　朝清徵眼中露出一点笑意，她刚想说着什么，忽然感到心中微动，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自腰畔隐隐传来。

　　公子襄瞧见朝清徵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将挂在腰畔时刻不离的锦囊摘下，倒出其中的绿色玉雕握在手中，快速打量一眼后，面色微变。

　　“朝姑娘？”

　　朝清徵看着掌心中已经重新变得光泽莹润的玉雕，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猜想，拂袖回身，匆匆道：“我临时有事，公子容我告退——”

　　话音未落，一阵逐渐加强的碧绿光芒忽然自玉雕上蔓延开，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公子襄见状大惊，闪身上前，险险拉住朝清徵的袖子，延伸中绿色光芒停顿一瞬，然后再不犹豫，宛如扑面而来的海潮般，刹那便连着公子襄一起吞没。

　　亮光闪瞬而逝，待异象消失后，流泉边已然空无一人。

　　山林中，唯有鸟雀仍在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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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烈的光线令朝清徵有短暂的失明，待视线再次清楚后，她发现自己和公子襄，正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天色灰败黯淡，空气中弥漫着褐色的烟尘，虽然是白天，远处仍然能望见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街道两边的民居更只余残砖碎瓦，上面遍布着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日光透过骨架似的房梁，无遮无挡的照下，几名骨瘦如柴的少年人，正伏在地上，贪婪的汲取着日光带来的些微温度。

　　公子襄缓缓望向四周，血色从俊雅的脸上慢慢褪去，他难掩震惊的问道：“这里是，襄阳？”

　　朝清徵沉默片刻，清湛的眼中迷惘之色一闪而逝，轻叹道：“这里是襄阳，但恐怕并非公子所熟知的那个襄阳。”她转过头，不胜歉疚的望着公子襄，柔声道，“连累公子了。眼下情况我大概知道原委，此事还得从我在师门时说起，不知公子可愿听上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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