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笺·薛涛传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透入屋内，洒在薛涛的发上，让那如云的乌发染上了几许金棕色的光芒。漂亮的色彩让韦皋有些失神，忍不住伸手将薛涛的一缕发拉起缠绕在指尖。

　　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怀中的人儿，薛涛眉头轻蹙，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然后……睁开了尤带朦胧的眼睛。

　　四目相接之时，悸动同时在两人心中激起了阵阵涟漪。清晨身边有另一个人的感觉，对于两人来说都有些特别，薛涛是从未有过，而韦皋也是同房之后很少让女人留在自己房中过夜。

　　“我为你脱了乐籍吧。”韦皋将薛涛搂入怀中，柔声说到。

　　却不想怀中的女人突然僵硬了几分，片刻后，薛涛软下身子，笑了笑道：“不用了。”

　　不用了？这句话入耳，僵硬的人变成了韦皋。他以为昨日互诉衷肠之后，薛涛已经做好了成为自己女人的准备。

　　“你这是何意？”韦皋的语气中不免带上了一丝不悦。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脱不脱乐籍于我来说无甚区别罢了，”薛涛顿了顿，继续说到，“大人觉得纳我为妾，便是对我的恩典吗？”

　　薛涛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韦皋，不免让韦皋心下生出一丝汗颜之感。他并未觉得纳薛涛为妾是一种恩典，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薛涛会拒绝他的提议。
　　但……薛涛这么直言拒绝，韦皋倒也冷静了几分。

　　纳薛涛为妾，有两处不妥。一则薛涛虽是女儿身，却也是能与武元衡、白居易、王建等当代才子并驾齐驱的诗人，将她禁锢在韦府的后花园中，整日如其他庸碌妇人一般不见世面，必然会埋没了她的才气；二则……入了韦府，难免将薛涛卷入后宅纷争之中，他虽不算妻妾成群，韦府中却也有那么几个不省心的女人，薛涛聪慧而善辩，却仍只是个心机单纯的女人，后宅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断然不是她所擅长的。

　　韦皋将环着薛涛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此刻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他既想让这个女人走入自己的生活，让她真正只属于自己，却又深知纳她为妾只会委屈了她。

　　这一刻，韦皋多么希望自己能如当年的李靖一样，为了心爱之人义无反顾，敢做出与红拂女星夜私奔并一生相许之事，留下千古美谈。但他做不到，他已经不再年轻，李靖在热血方刚、敢为爱付出一切的年纪遇到了红拂女，何其幸运。

　　年逾不惑，褪去曾经的轻狂和冲动，韦皋的人生已经迈入了更加沉稳的阶段，却也更加缚手缚脚，他不能置韦氏名声和家中妻儿不顾。一个“妾”的名头，已经是他能许给薛涛最重的东西，只可惜……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韦皋陷入沉思的时候，薛涛却从韦皋怀中轻轻抽身，走向了书桌。

　　“剑南道刺史陆光上奏，成都富商感念韦大人治蜀有道，并击退吐蕃大军来犯，想要捐资为大人塑祠堂一座，”薛涛随手拿起一份公文，念罢之后笑了笑评论道，“这陆大人和成都富商们也太积极了点，你到成都尚不足一载，能有多了不起的建树要塑一座祠堂？若是真建了，朝廷莫不会觉得你过于居功自傲了吗？”

　　薛涛的话唤回了韦皋的思绪，薛涛虽然话说得直接了些，所想却正与自己不谋而合。

　　“此事我正准备驳了他。”

　　薛涛点了点头，又拿起另一封文书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看罢噗嗤一笑，道：“霸州有两兄弟因分家产田地不均告上官府，霸州长史拟定了新的分配之法，呈报节度使大人定夺。这么点小事霸州长史还要报你裁定，看来这节度使真是不好当啊！”

　　说到这个问题韦皋也颇为头疼。古时并无律法规定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多大品级的官员裁定，因此各地政事的处理多凭当地长官自行拿捏，这便导致了有的州府上报之事巨细无遗，有的州府却很多大事隐而不报的现象。

　　要解决这轻重拿捏的问题可不是件易事，韦皋正准备着人定一部律法，辅以示例，规定川内之事，何种该由哪个层级的官员裁定，以改善如今各州宽紧尺度不一的现象。

　　韦皋还未出言，薛涛已经又翻看了一封新的公文——
　　“哎呀，荣州南部连月暴雨，河堤多处出现溃塌，这可是急事呀，你怎的把这封急件埋在一堆无关紧要的公文下面了呢？”

　　“……这封奏报我已看过了，正准备着手处理。”
　　话虽如此，薛涛所言却也戳中了韦皋的一处弱点。韦皋做事一贯不羁小节，各种公文也喜欢随性乱放，有时候要找起什么来确实麻烦。而他又从来不喜闲杂人等进自己的书房，因此他的书房素来凌乱。

　　韦皋看着薛涛饶有兴致的样子，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想——薛涛满腹才学不输男子，适才简单点评了几封公文，都是正中要害，如若让她替自己整理公文，应该能胜任。

　　“你可愿担当替我整理公文一职。”韦皋心中想着，遂便说了出来。

　　薛涛杏眼圆睁，面上满是错愕之色，说到：“你这话是何意？”

　　“便是让你闲暇之时到节度使府中，替我分类整理公文。”韦皋当时所想的只是让薛涛做些整理案牍的杂务，却不想薛涛表现出色，到后来韦皋甚至让她直接替自己草拟公文，而薛涛也不负所望，所写公文文采细腻、批复精准，甚至比韦皋手下不少官员还要做得出色。

　　但此时此景，韦皋的初衷只是想让这个女人能经常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本就与其他的女子不同，韦皋爱她的相貌，却更爱她的才气和聪慧，想到午后捧一盏茶，静坐在书房看着她执笔忙碌的模样，韦皋就觉得自己心中某个地方渐渐柔软了下来。

　　“真的可以吗？”老实说，韦皋的提议让薛涛非常心动，她从小便是一个有着鸿鹄之志的姑娘，只可惜身为女儿身，这个时代赋予她的空间太窄。而韦皋此时想要给她一个平台，一个可以做点什么的机会，虽然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放在男人的世界里算不得什么，但对于薛涛来说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韦皋看着薛涛毫不掩饰充满期待的眼神，此刻的她因为自己一个小到随意可为的提议而露出欣喜的神色，单纯的模样与之前耍小心机的她又判若两人，女人果真是百变之物啊。
　　韦皋宠溺地抚了抚薛涛的发，道：“自然是真的，明日你便可到我书房中来，不，如若你愿意，今日便可开始整理，我这案牍已经压了太多公文了。”

　　“那正好，今日便开始吧。”薛涛说罢，倒真有立刻着手开始整理之意。

　　“不急，先用了早膳吧，”韦皋说完，顿了顿又道，“适才我所言……你真的不愿意？”

　　薛涛没有抬眼，左手摩挲着桌上的纸卷，轻声道：“有些事情，明知道不适合，又何必再问，你我之间，还是留个念想的好。”

　　韦皋叹了口气，终是只说了句“我着下人过来伺候你梳洗”，便背身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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