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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修)
面对这个皇帝,韩文殊素来有些面瘫,常常是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而此时皇帝的言行举止倒叫她觉得有些悚然,面色也随之苍白了几分。
嬴珩似是看出她有些惧然,神色一缓,“起来坐下罢。”
韩文殊仍是岿然不动。
只听一声脆响,眼角跳了一跳,她的心跟着收紧了一下。皇上手中那串翡翠珠串被甩到桌上,嬴珩漠然坐回桌案前,听不出他话中情绪,“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事要与你说。别在那跪着了。”
韩文殊听他如此说,料到今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顺从地起身,她心中惦记着皇帝那句“倾尽国力”,便将仪容全部忘到了脑后,拧着眉头手扶着腰,便朝一旁软垫走去。
嬴珩幽深的眸子不由自主就落在她腰间,眼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不由得愣了愣,见她坐定,才慌乱地收回目光,又执起笔批阅起方才未来得及看完的奏折。
“你前些天上表的请安折子,朕看过了。”嬴珩并未抬头,神色淡然如常地说道。
“皇上是说……请命远赴西北的那本奏折?”韩文殊小心翼翼地问。
嬴珩突然抬起头,似凤似花的眸子戏谑地打量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爱卿还递上来过别的折子?”
“没……”韩文殊面上讪讪,撇了撇嘴,问道:“那皇上作何决定?”
嬴珩像是丝毫不关心这事,又埋头批案,理所当然地回她:“朕不准。”
“哦。”韩文殊倒也不计较,虽然到了大漠天高皇帝远,她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但是她对大漠其实没有太大执念,皇帝偏不让她去,她倒也无所谓。
嬴珩见她对此事漠然,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轩眉一挑,饶有兴趣地问:“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韩文殊茫然,“陛下执意不让臣出征,臣不去就是了,何必与您执拗,以后臣也不会再递上这样的折子了。”
嬴珩眼中精光隐隐,面上有惊有喜,他极力压抑着心中跳动的火苗,故作矜冷道:“这样极好。”
“咕噜噜……”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划破宣室殿寂静的上空。
韩文殊尴尬地将头垂下,掩耳盗铃一般暗示自己:冬天衣服穿得多,没准皇上听不见。
然而,头顶上却传来一声轻笑,平日里威严低沉的声音也变得多了几分清澈,“多亏爱卿提醒,朕也有些饿了,陈顺——”
“奴才在。”陈顺忙从一旁闪到嬴珩面前,恭敬地等待吩咐。
“传膳罢,朕与韩大人一起用膳。”
嬴珩说完便又埋头扎进那一桌的奏折里,陈顺偷偷松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喜悦,道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坐在一旁的韩文殊却是一个头比两个大,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又一起用上膳了,她现在恨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胃,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禁不得一点饿。韩文殊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伴君如伴虎,说多错多,一会儿一定要谨言慎行。
陈顺不愧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御前总管,深知圣心,干事麻利,没过多会儿就已摆好一桌山珍海味。
韩文殊小心翼翼地跟在嬴珩身后,见他坐下,她才敢跟着坐下。
嬴珩看到这一大桌子菜肴,先是一愣,随即转头哭笑不得地看向一旁站得正直、目不斜视的陈顺,这一桌子分明都是韩文殊爱吃的,陈顺这厮,做奴才做成了精。嬴珩无奈笑笑,朝他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陈顺自始至终未表现出一点异常,秉承着一贯“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的作风,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诺,便掩好门退下了。
如此这般,二人相对的宣室殿内,韩文殊便更觉得坐立难安,不过她那个不争气的胃此时却让她无法正常思考,眼看垂涎三尺,但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却久久没有要动筷的动静。
若是不面对着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她的饥饿也不是不能忍受,现在却让她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些美味佳肴,不能一饱口舌之欲的感觉,真如隔靴搔痒——心急火燎。
一旁嬴珩看着她眼睛发直,抿嘴咂舌的样子,险些失态笑出声来。想要在逗逗她,却想起刚刚不经意间手指触碰到她瘦的硌手的肩膀,想到这宽大的官服下裹着何等瘦骨如柴的身体时,心中一痛。
他敛了敛心神,语气无波道:“爱卿先吃罢,朕突然想到些事要处理。”
韩文殊眼看着他又走回桌案前坐下,继续着刚才批阅奏折的工作,心中生了些怜悯,这至高无上的宝座坐得这么辛苦,却历朝历代都有人挤破头想要得到……
她本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但是饥饿的肚子早已让她举旗投降,无论如何,先吃饱再说!这么想着,她便拿起碗筷开始狼吞虎咽。
起初她时不时还会偷瞄向皇帝,却见他始终一本正经地看着折子,手中的朱砂笔偶尔落下批注几笔,丝毫没受她用膳而分心。如此,她便一心一意扑在了美食上,只道是这世间惟美食不可辜负。
嬴珩见她正对着一个猪肘子大快朵颐,心中觉得好笑。
韩文殊筷子用得不甚利落,便索性将猪肘子拿在手里啃了起来,她自诩这般大快朵颐尽显武将风采,却听桌案前传来一声嗤笑,抬头正撞见嬴珩玩味的眼神。
前世的萧晔并没什么酒量,重生到这一世后,更是继承了酒品不佳的劣性。刚刚吃得腻了,喝下了满满一尊酒,此时只觉脸上有些发烧。常言道酒壮人胆,她打了一个饱嗝,迷茫地看向桌案前的嬴珩,眉宇微蹙,不满地问道:“陛下何以要笑臣?”
“朕上次见到你这么孩子气的样子,还是在朕登基之前,此后那我二人每每再见,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再不复年少童真无邪、意气风发。”嬴珩微笑着将话说完,却不由自主怅然垂眸。
韩文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眼中都是重影,只见她微眯着眼,秀眉轻蹙,实在娇憨可爱。
“爱卿的酒量倒是与从前一样。”看不清他唇角的笑意。
韩文殊撕咬了一口手中的猪肘子,冷笑一声,扬声理直气壮道:“臣没醉!”
嬴珩见她这般样子,索性将笔搁下,折子推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笑道:“好,你没醉,那你还记得当年在甘泉殿陪朕赏月时喝下的那一盅桂花酒么?”
“桂花酒?桂花?桂花糕——唔,好吃!”韩文殊酒意上来,跪坐着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
“你爱吃桂花糕?”嬴珩笑意更浓。
“嗯,爱吃!”
韩文殊直直看向嬴珩,脸上顽皮的笑意褪去,眼中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阿杰,是你吗?”
“阿杰,他们都骂我……”韩文殊手上的肘子掉到桌上,盘子应声而碎,然而此刻却没有人在意它从碎裂的盘子上滚落到地。
嬴珩面色黑沉,片刻前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他微眯着双眼,静静地听着她轻唤的名字,整个宣室殿都像是坠入了冰河,寒冷,凛冽。
她缓缓伸出手,够向一旁敛容正色的嬴珩。手指胡乱地抓了抓,她以为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摸不到。
嬴珩看着伸向自己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有些彷徨,又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梦寐以求多年的心愿,然而他却害怕这是一个梦,触到就会碎的梦。
身前的桌席终于禁不住伏在上面的韩文殊的重量,直直倒在地上,一桌酒菜全部埑翻在地,纤瘦的人儿也随之摔倒。
嬴珩腾地站起身,蹲下将她扶起,却没想到她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她的指甲掐着他的衣衫,手臂用力地抱紧,嬴珩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不敢呼吸,生怕惊到怀中人,直到门外传来陈顺担忧的问询声。
“朕无事,谁都不要进来!”
他慌乱地应答,像是在害怕什么,是怕这片刻的温柔被人打扰吗?还是奢求着再长久一些的温存?
嬴珩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唤道:“子卿?”
子卿——
陌生却又是最熟悉的名字,那些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三岁时她才刚刚识字,便追在他身后要他取个字,他不胜其烦,随口说了“子卿”二字;十四岁时,匈奴屡屡来犯,皇爷爷病重,她要奔赴沙场披挂上阵,他送她出城,城外的小亭里,他曾说:“子卿子卿,这个卿字极好。”她却笑答:“酸腐味儿太重,一点儿不豪迈。”虽如此说,她却始终未换;三年前,她二十一岁,却是痛彻心扉后,指天发誓,终有一日要将他千刀万剐。
思绪翻涌着,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交织出现,历历在目,像是一把把尖刀将他扎得千疮百孔,直到耳边传来轻声细语的哀怨声。
“他们都骂我、他们都骂我,所以我不能……”
怀中的人断断续续地哭号,嬴珩被拉回到现实,他静静听着她嘴里含混不清的泣语声,神色骤冷,他沉着声音问道:“谁骂你?他们是谁?”
只见韩文殊倔强地摇了摇头,满脸泪痕,却又突然变得豪迈,大笑着将他推开,嬴珩猝不及防,一个没抓住,竟让她挣开。
“贝多芬曾经说,卓越的人,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她挣扎着从他怀中站了起来,却又跌跌撞撞,高挑的身材似是重心不稳,摇晃着又坠了下去,倒在了一侧碎了一地的瓷片上。
她手臂上流出鲜血,左手手掌刺满了碎片,触目惊心,满目疮痍地倒在那里。嬴珩慌忙将她扶起,急喘着便要唤人,却听她在怀中小声的抽泣,嘴里似还在说着什么。
像是疼得狠了,她一直颤抖着,手指抓紧他的龙袍,痛苦而又无助地重复着想要告诉他的话。
“阿杰,我太苦了,是不是我错了?我认输了,还是卓越的人吗?”她明亮的双眼渴望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是,你当然是,不过你现在流血了,先包扎一下好不好?”嬴珩柔声哄劝着,本以为要再安慰的久一些,却见她听完后,因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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