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奇牙]在倾斜的海岸边

　　11、
　　“特路莎！特路莎！！”那尖锐的喧嚣声越来越刺人，期间隐隐传来某个男声的呼喊。
　　我揉着脑袋，混乱地盯着那张照片。
　　好像还有尖叫，有噼啪燃烧的声音，有倒塌。
　　“特路莎！”门被人嘭地一声踹开，我诧异地看去，门外的世界已陷入热烈的火红，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喘粗气。我逆光辨认。
　　“克鲁？”

　　克鲁冲了进来，栗色的头发被熏焦了，发梢泛黑卷曲，脸也被熏黑了，眼睛白得吓人：“预示的时刻来了！有人进了村子，点燃了大火，要把我们看守人一族全部杀光！你快跑！”
　　我攥紧拳头，做的第一件事是将照片小心收回口袋，然后才抬头看他。
　　“大火来了？”

　　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要做的事情非常明确——去海岸边，远远地离开这场大火，去陪着奇牙，站在海水中，抓住铁栏杆。
　　但是看过那照片后，突然间我就不想去了。

　　倾斜的海岸实在太诡异。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奇牙时的场景，黑色的阴影里，隐隐泛着幽光的眼睛，还有一动不动的身躯，像雕塑。
　　我所抱有的单纯的情感，与奇牙与外面的世界与石塔的秘密都太不相称。

　　“快跑！”克鲁急得拽我的手，“长老确实说了无一幸免，但你不能呆在这里等死！预示也可能偏差的，还有希望！我会保护你的，快跑吧！”
　　然而已经迟了。
　　一柄匕首洞穿了克鲁的胸膛，他瞪着眼，在我身前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我颤抖。一切发生得太快，原来扭曲是真的扭曲，火光也是真的火光，倒塌也不仅在我心中，而同样在现实里发生了。

　　克鲁的血是滚烫的，沾了我满手。我用手背帮他把眼睛合上，低头时黑色的长发从耳后滑落，遮在眼前。
　　如果我没有认识奇牙，安心地呆在族里，在克鲁第一次给我送花的时候就羞涩收下，然后像普通姑娘一样和克鲁一起在篝火边跳舞。
　　那么现在，我大概会很伤心很伤心。同时我也不会是全族唯一幸存的人，我会很快死去，但是能陪着我喜欢并且喜欢我的人，因此不会觉得冰冷，而是会很快进入幸福的长眠。

　　可那样的话特路莎就不是我了。
　　我站起身体，甩了甩手上的血，没有什么特别的悲伤，只是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一棵草突然失了根被风高高吹起，飘忽地悬在虚无之中。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穿着华丽的及地长裙，手中拿把纸扇，纯白色，打开了遮在胸前。借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的脸，黑色的短发，漂亮的猫眼。
　　又是这张极似母亲的脸。

　　“就剩下这里了。”他缓缓说，合上了他的扇子。
　　“只留下了这个孩子？”另一个男人举着火把靠近。我看着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下意识捏住照片：这张脸刚刚才看过。只是那丝阳光的痕迹已经完全找寻不到了。他穿着绿色的背心，刺向天的头发并未改变。手上沾着血。听声音，他就是那天和村长谈话的杰先生。

　　“嗯。没有看到亚路嘉。”
　　“……她果然已经不在了。”
　　又是母亲的名字。穿裙子的男人，杰先生，母亲，奇牙，他们四个一定有着紧密的联系——然而母亲已经消失。因此我成了替代品，哦不，残次品。

　　“你叫什么名字？”杰先生看向我。
　　燃烧的村庄是背景。木头倒塌的声音是配乐。脚下克鲁的尸体是陈设。村里的孩子应该会用充满仇恨和恐惧的目光看着他，蜷缩到角落里；我果然和他们不一样。我站的很直，心跳略快，但那不是愤怒而是即将迎来未知的紧张。
　　“特路莎。”我回答他，吞咽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把他和长裙男人全都照进去：“我叫特路莎·揍敌客。”

　　这样简短的自我介绍非常有用。杰先生的眼里立刻多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和服男人则“果然如此”地点头，啪一声把扇子收了起来。
　　扇子是武器。收起武器，证明对于他们而言，我已经彻底不是敌人了。

　　“哎……出去说吧，房子要塌了。”杰先生最终叹了口气。

　　跟着他们走出屋子时我回头看了眼克鲁。他躺在地上，狼狈，满身尘土，一点都不安详。看来死亡也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亲切。

　　“你们是谁？”到空地上后我仰起头看着两个男人，很直接地问。
　　“我是杰·富力士。”刺猬头先说话了，看着我的眼神很正式，仿佛我是个值得他介绍自己的重要人物，“我是你母亲的朋友。”
　　“柯特·揍敌客。你的舅舅。”和服男人说。

　　于是现在我失去了整个村庄，但是认识了两个母亲的熟人。外面世界的人。

　　“你们为了带走奇牙才来的么？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我的语气算是不友善的。杰先生却一点都没不高兴，相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我以为，你会首先质问我为什么要毁灭你的村庄……”
　　我虽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但是对我而言，占首位的是虚幻中母亲的世界，其次才是这个现实里尽头的世界。而我已经解读出来，奇牙是母亲的世界的核心。
　　“我的妈妈，亚路嘉，她……和奇牙认识么？”

　　“看来你已经见过三哥了。”柯特接过了我的话，“我想我知道亚路嘉的想法了。杰先生，看着这个女孩，你应该也理解了吧？
　　杰先生沉重地点头：“啊。亚路嘉没想到我们真的能找到解救他的办法。”

　　我有点乱。他们自说自话，完全无视了我处在状况之外的尴尬，这让我很不舒服。
　　“能不能先告诉我，’三哥’是指的谁？”

　　“啊，原来你还不知道。”柯特俯视我，声音里有淡淡的怜悯，或者说嘲讽。然而他并没有解释，杰先生也没打算解释的样子，只是又用沉重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你有钥匙吧。”

　　“……我没有。”长老并没有给我什么钥匙。看来他们是想让我去开门，毕竟只有我族族人才能靠近水磨石。哪怕他们用了神奇的办法能够在村内活动自如，更进一步也做不到了。

　　“有点麻烦。”柯特又呼啦一声打开了他的纸扇，“我以为亚路嘉会搞定钥匙的。”
　　“毕竟是族内最宝贵的东西。她没能拿到也算正常……”

　　两个人又撇开我讨论起来了。

　　我仍攥着那张泛旧的三人合照。他们的出现，交谈的口吻，内容，都让我极度不舒服。
　　曾经奇牙是我认识的石塔里的奇牙。但现在奇牙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他们那个世界的奇牙。最诡异的是他明明那么年轻，杰先生和柯特谈到他时却都一副熟捻故交的态度。

　　突然就想起了那些预示。石壁上伸出的手，探向天空，想要抓住雷电。于是雷电被引来，贯穿了我所在的世界，把一切烧成了焦灰。

　　“我……”我张了张口，有那么一瞬间茅塞顿开，“我知道钥匙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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