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玉

　　新年前后的一个多月算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了，名门望族之间，往往就算不亲自登门拜年，也都要互送拜帖，以贺佳节；平民百姓之家，更是少不得互相走动，联系感情。沈亦行闲来无事飞身上了房顶，远远朝家的方向眺望——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贺家别院虽位于郊外，但是这附近却也不乏富贵人家贪图清净购置房屋院落；不远处甚至还有农家，一眼望去能看到雪后初冒一点青芽的麦田。
　　但怪就怪在这里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外界如何的热闹锣鼓喧天，贺家别院这里始终门庭冷落，除了将军府那边送来一些礼品之外，无人问津。
　　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贺家别院住着贺家大公子，如今虽卧病在床但也曾经战功显赫，可是新年佳节，竟然连拜帖都不曾收到一封。实在有违常理。
　　“王管家，”正巧看到王管家路过，沈亦行坐在房顶朝下招手，“来来，我跟您打听点事儿。”
　　“……”王管家觉得自己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我这可上不去。”
　　刚起床出来透气的贺知玉：“……”
　　沈亦行的位置完全看不到贺知玉已经出门，于是洒然一笑：“那我下去。”
　　“王管家我有事不懂啊，”脚尖刚沾地沈亦行便凑到了王管家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这里一直这么冷清吗？”
　　“冷清吗？不冷清啊……”王管家脑门脑门冒出一滴冷汗。
　　“平时与世隔绝也就罢了，这大过年的，连个上门拜访的人都没有，还不叫‘冷清’？”
　　“公子喜欢清静，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王管家恨不得赶紧摆脱沈亦行这个倒霉孩子，敷衍两句便紧忙走开了。
　　沈亦行还是觉得，清静也不能清静到这种地步，伸手要拦住王管家，却先一步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还有什么不明白？”
　　大清早就被堂而皇之的无视，贺大公子的心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沈亦行蓦地一僵，转身就换上一副狗腿至极的笑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哦？”贺知玉唇角一勾，淡淡道，“不问不会憋坏你？”
　　“那……我再去问问王管家……”沈亦行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洞悉贺知玉每个平淡的神情背后的波涛汹涌，陪着笑想要逃跑。
　　“沈亦行！”每当此时耐性总是不怎么好。贺知玉加重了语气喊了一声，沈亦行总算老老实实停下来。“这么怕我？”
　　“当然怕！”
　　“啧，我不是很久没罚过你了么，怕什么？”
　　沈亦行义正言辞道：“又不是只有被关起来挨冻受饿才是唯一的处罚方式。我上次不过跟成伯伯喝了次酒，就被你下了禁酒令；初一那天我想送明朗回家，顺道见一见陈千，又被你下了禁足令；万一现在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你直接给我下禁言令怎么办？”
　　那真的会憋死人吧……
　　贺知玉反倒被他那副模样逗得想笑，再思及沈亦行想问的问题，又着实笑不出来了，他解释道：“去年的拜帖，我全都遣人送回去了。”
　　“啊？”据沈亦行所知，过年过节时收到的拜帖，就算不喜欢，乃至是仇家送上来的，也决然没有再送回的道理啊。
　　“当时我的状态比现在还要差得多，见不得人，甚至听不得人说话……”贺知玉似乎凝神思索了一下过去的事情，接着道，“像个疯子一样，连管家挂的红灯笼，都被我扯烂了。”
　　沈亦行听得心头一颤。拒绝所有外界的事物，只一心把自己关在囚牢里，那会是如何痛楚的感受？但是现在，他却来戳人伤疤，让人重新回忆那些过往。
　　甚至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
　　贺知玉反而轻松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管家也被我吓坏了，还把弟弟们都给叫来了，结果都被我轰了出去。三弟好像还被我扔的东西破了相，听说好长时间没法见人……所以今年他们都不敢来了，只有梦然，估计是猜拳输了被赶过来的。”
　　“那，你弟弟他们对你……”这种罔顾别人好意还把人扫地出门的举动，沈亦行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陈千或者明朗敢这么做的话，他会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挺好的，他们对我很好。”贺知玉看出沈亦行的担忧，竟真的笑了笑，好像在说，没事。
　　难得没有恶意的一个笑容，沈亦行被晃花了眼。“那后来呢？”沈亦行呆愣了一下，问道。
　　“后来……就这样了。他们其实一直想办法帮我，我都知道。只是我的父亲，他可能还在生气吧。”
　　“贺将军为什么生气？你是受伤了，又不是害了人。”
　　“……”贺知玉顿了顿，看向沈亦行，见他神情认真专注，竟真的在担心自己，一时竟也有些安慰。他摇了摇头，叹道：“大概是嫌我，没出息。”
　　“可是我听说你过去是很厉害的，怎么可能没出息——不过，你到底为什么受伤啊？”聊了半天，沈亦行发现自己这才问到点子上。
　　“为什么会受伤？当时啊……”贺知玉有些头痛地想着，然后抬手按着沈亦行的脑门，把人往后推了推，“我还没吃早饭。”
　　“我也没吃……不对！你这转移话题也转移得太生硬了！”沈亦行向来被牵着鼻子走，完全没意识到贺知玉方才的举动过于亲昵。
　　当然，他也更加不会意识到，这种好像知交友人般的谈心状态，并不适宜出现在“主仆”关系的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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