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不苦

　　城南，贤王府。

　　胡剑星在贤王府任侍卫统领，已有十一个年头了，可真如白驹过隙。他的主子是当今皇帝的三弟，正是志学之年的贤王，高萍晏。

　　高萍晏乃是先帝老来得子，宠得不行。当时，朝上人人都在揣测皇位归属，先帝却在驾崩前封他为王，赐贤字，因此所有人都以为高萍晏在最后关头失宠了。

　　但胡剑星深以为此字本意乃是，闲。

　　先帝看出这小子就没有什么鸿鹄浩志，想要他闲乐的过一辈子。这字也是让当时还是皇子，如今的圣上安心，言下之意就是，没有人跟你抢，你且做你的皇帝去吧。

　　胡剑星算是看着小贤王长大的，一天天，一年年，原本的淘气包，变成了小霸王。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王孙贵族哪个不任性妄为，都对不起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家贤王殿下，有点与众不同，打小只跟一人对着干，只找一人麻烦，无所不用其极。

　　学士府里派人传话，府里先生说贤王今日又没来上学。胡剑星一听就拧起眉，当下也无练剑的心情，便去寻那逃学的小王爷。

　　说来也是巧，这内阁大学士纪旬呢，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这二皇子呢，又是佩王世子的对头。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友人。纪大人和小王爷俩人是互瞧着都顺眼，没事儿纪大人还会给小王爷出点主意，去找那世子的碴。

　　但自从纪旬凭空消失之后，高萍晏就没有心思去学士府念书了，顺便把逼杀纪旬的这顶帽子扣在了佩王世子的头上，更是变本加厉的想法子找佩王世子的不痛快。

　　幸好人家世子虽然手段残暴了一些，为人歹毒了一些，城府深了一些……胡剑星愣了一下，这么数来佩王世子还是挺狠的啊。但好在世子是心胸宽广的，不与小王爷计较，随他胡闹。

　　胡剑星不知，其实，贤王殿下这笔账是没算错的。

　　平时跟着小王爷贴身伺候的酸枣，这会儿功夫正在王府门前嗑瓜子呢。

　　胡剑星上前问道，“酸枣，你坐着干啥，殿下去哪儿了？”

　　酸枣吐掉嘴里的瓜子壳，说，“殿下说他要去看佩王世子的笑话，让我别跟着。”

　　胡剑星一愣，抓起剑鞘就朝着那个，粘着一嘴瓜子壳之人的脑袋敲去，“你个缺心眼儿的！”

　　酸枣抱着脑袋嚎，“哎呦，胡统领打我作甚！”

　　胡剑星问，“殿下让你别跟你真的就回来了？”

　　酸枣愣愣的答，“对啊。”

　　“对个屁！”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玄武长街，喧闹依然。在巷子的僻静角落里，蹲坐个素布裹身的少年，盯着街上的一个小道士看了很久。

　　少年直摇头，打扮得像个道士，可又是一个被那高显昌那副臭皮囊，给迷惑的肤浅女子。

　　他站起来，随意拍了两下尘土，朝着那小道士走去。

　　薛不苦尚在离神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句，“别看了，都走老远了。”

　　她一愣，回头看去。

　　说话之人是个少年，长得秀气，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却穿得落魄。他有双杏子眼，正瞪着适才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苦大仇深的。

　　少年收回向远处的视线，又看了看近处的薛不苦，竟摆出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老成派相，就转身走了。

　　薛不苦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没干。于是，对着少年的背影，出言道，“等等，小兄弟，你知道当铺在哪吗？”

　　少年定住脚，缓转过身，说道，“我知道，但我现在很饿。”

　　薛不苦不解的看着他，当铺在哪和他饿，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见她面露疑惑之色，少年解释道，“如果你请我吃东西，我就告诉你当铺在何处。”

　　薛不苦很爽快的答道，“好，等我换了钱，就请你吃宴席。”

　　少年没料到她答应的如此之快，稍显一愣，随后有些怀疑的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后说道，“你跟我来。”

　　薛不苦倒是无所谓这个小孩儿如何看她，反正一个吃饭也是吃，两个人不过多双筷子，有什么好多思量的。再者，师父说了，修道之人要有悲天悯人之心。

　　等她吃饱喝足了，再给纪旬送信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少年前头走着，她在后头跟着，顺便左瞧瞧右看看。俩人在玄武长街的街尾一处店铺门前停下，铺子上悬挂一方匾，黑底金字，当。

　　少年一指，说，“喏，这就是了。我在外头等你。”

　　薛不苦进了当铺之后，少年用脚蹭开了地上的薄雪，便坐在了店门前的石阶上。

　　想他堂堂一王爷，就为了找人麻烦，让贴身的随从走了，自己扮成平民哄骗人家去拦车，光天化日之下，钱袋还被偷了。

　　结果是既没追到贼人，回来热闹又散场了。那对母子也吓得面色发青，给他磕了几个头就跑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挺郁闷，遇着个小道士，想逗弄她来排解排解。

　　可她实在是太好骗了，结果他不止更郁闷，还恼了。

　　他想啊，长这么大人了，就没长个心眼。世间上坏人如此多，王爷都能碰到偷钱的小贼，她区区一个小道士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此时，当铺内的薛不苦正慢悠悠和品茶，顺带和匆忙来到的掌柜，四目相对着。

　　薛不苦皱着眉头，这里的当铺伙计很怪，一看她的玉玦就吓跑了，这会儿来个掌柜的更怪，光瞅她不说话。

　　门口那个小孩儿也是，看他十指白嫩，分明就不沾阳春水的，却要穿得像个讨饭的。当今真的世道变化太大了，一个二个都这么奇怪。

　　会不会，自己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呢，薛不苦想着，也盯着掌柜不说话。入乡随俗嘛，肯定错不了。

　　于是，画面就如此僵持着。

　　直到掌柜眼睛发涩疼得不行，这才结束。

　　掌柜一边抹泪，一边问道，“那敢问道长此物，想当多少银两？”

　　薛不苦好奇的问，“咦，如今的当铺可以让典当人开价？”

　　掌柜笑得谦卑又别有深意，说，“别人是不能，但您这个……当然是可以的。”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小道长从何得来这块玉玦，但城门口贴着那大大的黄布她肯定没瞧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凡知晓有关内阁大学士下落之人，赏黄金千万。

　　千万啊。黄金啊。小道长这是给他送钱来啦！

　　薛不苦哪里知道，掌柜现在看她跟看财神爷似的，就道，“我不占你们便宜，掌柜的说个价吧。”

　　掌柜搓着手，“那道长您看这……”

　　他在薛不苦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薛不苦眨眨眼，“一百两？”

　　即使不知如今的馒头还是不是一个铜钱一块，可她觉得一百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却没想到，掌柜笑得谄媚，“再抬抬，再抬抬。”

　　薛不苦眼都不敢眨了，“一千两？”

　　掌柜牙一咬，说，“一万两。”

　　薛不苦憋了很久的饿嗝，终于打出来了。

　　从当铺出来的薛不苦怀里有钱了。人一旦有钱，一切事物在眼里都是美得不可方物。薛不苦一旦有钱，只想到可以吃饭去了就让她喜上眉梢。

　　看她站在光底下，笑得那叫灿烂，说着，“换了些钱，说好请你吃宴席，我们去哪儿吃？”

　　高萍晏嘴里啧了一声，说道，“你这道士不精啊，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万一我把你卖了，你还乐呵着替我数钱？”

　　薛不苦一愣，转而笑道，“你都准备把我卖了还告诉我，你也没比我聪明多少啊。”

　　瞧这话说的，又不像个傻道士了。高萍晏一时还真找不到还嘴的理。

　　薛不苦看他这会儿呆愣呆愣的，还挺可爱，便问道，“那你饿是不饿？”

　　别说，这都日上晌午了，他的五脏庙也开始不消停了。

　　“前头有个醉仙楼，皇城里头算可以的。”

　　一听名字，薛不苦就馋了，忙不迭地点头，“那我们快去吧，这七十年来我就没尝过什么好吃的，多折磨我呀。”

　　高萍晏叹气，这小道士估计是饿的神志不清了，这会儿说胡话呢。

　　薛不苦前脚离开当铺，后脚当铺掌柜就拿红布包起玉玦，揣着出去了。

　　其实醉仙楼还算不上皇城里数一数二，只是那些称得上绝佳的酒楼，高萍晏可不敢领着她去，保不好自己的身份就被人认出来了。

　　眼下这个破落样，一个姜国王爷，变成个要饭的。万一第二天街知巷闻了，他脸得搁哪去？

　　高萍晏连皇兄该如何嘲笑他的语气都想到了，就是没去想，为什么自己乖乖跟着她来吃饭了。

　　果然是没比小道长聪明多少。

　　一进醉仙楼，小二就上前伺候，薛不苦很是豪气指着上面，说，“二楼厢房。”

　　高萍晏听此，眉头一凝，该不会这个小道士认出他身份了，才要去楼上的厢房，她是另有所图？

　　小二领着俩人上了楼，来到了厢房里，给倒上两杯茶水，正要问他二人点些什么菜，就被高萍晏一手挡下，示意他先别说话。

　　薛不苦正一脸困惑时，高萍晏压低了声，揣测着问道，“为何来厢房？”

　　她答，“楼下桌子太小，菜不够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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