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骷髅

　　终于要见到人鱼骷髅了，我们五个，除了紧张外，更有一点兴奋和恐惧。教授带着我们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实验室，穿过实验室，推开一扇小门，是一道窄窄的楼梯，楼梯迤俪回转，虽然曲折，却并不高，尽头又是一个房间，估计是在地下5层与地下4层之间的位置。教授输入密码后，带我们走了进去，迎面几个正在工作的科学家，见到我们，有点诧异。教授轻声和他们嘱咐了几句，他们便离开了。再推开一扇门，我们知道终于到了。这个房间温度极底，除了正中间那个巨大的真空箱外，空无一物。教授按了一下绿色的按钮，真空箱缓缓打开，底座升了上来，躺在底座上的，正是一具无法形容的尸骸一样的丑怪东西。
　　我迟疑的走近前去，这具尸骸虽然恐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给我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我闭上眼睛，将手轻轻的搁在尸骸上，心里但觉宁静安详，就象游子终回故土。见我这样，除了谈缱绻恐惧的躲在教授身畔外，她们都也走了过来。默默站了一会，除了那种平和舒适的感觉外，并未发生别的事情。席佳期不耐烦的招手叫谈缱绻过去，教授也轻声的安慰她：“去吧，没关系的。他是你的创造者，有什么好怕呢？”谈缱绻终于大着胆子走过来，站了一会，她面色渐渐放松，眼睛也不由阖上，象梦游一样，手直接按向泰的头骨。突然尸骸上一股力道传来，一下将我的手弹开，我诧异的四望，只见楼蓝三人皆带着与我一样惊讶的神情望着谈缱绻。谈缱绻的手按在尸骸头骨的正中央，闭着眼睛，神情宁静，然而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激烈运动着，头发、衣袂无风自摆，面庞转为晶莹，隐隐有光焕发出来。泰的尸骸也一样微微颤抖着，颜色由晦暗转为透明，且逐渐变的光亮不可逼视。突然光线骤强，泰的头骨爆裂开来，一个橙子大小的球体缓缓的升起，质地似金属却又有着矿晶的闪烁和通透。谈缱绻轻轻托起这个球，这就是泰留给我们的信息了。教授激动的走上前一步，谈缱绻突然猛的撤回手，信息球几乎在同时发生爆炸，数万条强烈的光线笔直的由爆炸处射出来，我不由的闭上眼睛。
　　教授冲上前来，只见台面上泰的尸骨和信息球，全部粉碎成细细的白色粉末，他歇斯底里的用双手在粉末里扒来扒去，大叫着：“没了，全没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教授。”谈缱绻试图将教授拉开，然而没有用，M033刚才一直站在角落里深思，此时才猛然醒悟，冲过去把教授拉开。教授颓然坐在地上，我们经受了如此大的震撼，哪里还有能力安慰他，终于M033劝了他半天之后，半强迫的扶着他走了。余下我们五个，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离离开口了：“原来，原来……”声音嘶哑而干涩，离离停住不再说了，可我们依然能清楚的听到，不，是接收到她脑海中想对我们说的话：“原来我们并不是基因改造人，泰瞒过了教授和国安局，实际上在进行凯伯A星人的繁殖。”“是的。”席佳期接口：“原来我们跟本不是地球人。太荒谬了，我是一个外星人，一个在地球出生和长大，一直以为自己是地球人的外星人。”谈缱绻慢慢蹲坐到地上，啜泣起来：“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何尝不希望这是一场梦魇，可惜一切都是真的，泰留下的信息球已经清清楚楚告诉我们一切了。教授以为信息球爆炸就是被毁灭了，其实爆炸正是信息球传送信息的方式。信息球在爆炸后释放出大量类似强光线的信息条，迅速被我们接受到，当然，也只有我们才能接受的到。
　　“别哭了，缱绻。”席佳期说了半句话后，转为用意念与我们沟通：“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泰的计划吧。”“不，不要，我们还不够痛苦么？难道还要继续制造出更多的我们来继续这种痛苦吗？”谈缱绻坚决的说。楼蓝也参与进来：“可是，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是仅余的凯伯A星人了，难道要任由我们的种族在我们死后灭绝么？”我疑惑的说：“我们还算是凯伯A星人吗？教授他们一直假定泰是男性，其实凯伯两星的人都是没有性别的，也一直采取无性繁殖的方式进行生命的延续。可是你看我们有着几乎完全类似地球人的躯体，我们甚至还有性别。”离离解释说：“我们是泰取他自身的繁殖细胞，按照地球人的生理结构加以改造后培育出来的。所以我们虽然具备地球人的形态，可是本质上，也就是类似地球人所说的基因上，依旧是纯正的凯伯A星人。”楼蓝问：“当初泰想培养男女两性，并尝试由他们结合繁殖出第二代，不过培植男性的那组实验全部失败了，而且泰还断定我们不能由两性结合的方式繁殖后代，只能依靠传统的无性繁殖。可是我却生下了舟舟，泰为什么没能预料到这一点？”离离思索了一下：“我们刚才已经知道了，凯伯A星人的生命周期较地球人长的多，我们的胚胎期，按地球时间计算有十七年之久，在我们十六岁零两个月之前的日子里，作为一个正常的凯伯A星人我们应该尚处于胚胎期。那时我们身上凯伯A星人的特征和能力都未出现，所以我们没有任何不同常人的能力，所以楼蓝能够怀孕生子。而舟舟，就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球与外星混血儿。”
　　席佳期打断我们说：“舟舟毕竟是特例，我们还是说回泰的计划吧。如果真的要实施他的计划，在地球大量繁殖凯伯A星人，恐怕还是要借助M2310小组的力量。”谈缱绻犹豫的说：“我们要对教授说实话吗？”席佳期断然道：“当然不，我们还是效法泰，以培育基因改造人为借口行事好了。”“然后呢？”“然后？当我们具备一定的规模，自行发展出先进的科技后，就尝试可以和地球人合作，夺回我们的星球。”谈缱绻打了个冷战：“战争！”刹那间静寂无声。
　　“不用怕，那将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我安慰着谈缱绻。谈缱绻叹息道：“地球现在依然有几处地方战争不断，而我们竟还要把战火烧到太空上去。”一阵沉默后，楼蓝勉强说：“没有办法，我们总要夺回我们的星球呀。”“我们的星球？”谈缱绻迷茫的说：“我们的星球，难道不是地球吗？”这件事情本身太庞大太复杂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计议停当，而此刻天色已晚，我们只好暂停讨论，一起离开了小组。走出楼门口，已是黄昏，M033遥遥站在夕阳下，神情落寞萧索，看到我们出来，匆忙换上一个微笑。席佳期习惯的向他走过去，走到一半，却见他远远向离离招了一下手，唤道：“离离。”席佳期与钟离离皆面色一变。佳期状若无事，径自斜刺里走开，离离走上前去，和M033低声略谈一下，然后并肩一起离开。我们交换一下眼神，然而此刻已无心讨论这些琐碎事情了，于是各自散去。
　　我在浴室镜中审视自己，透过迷蒙的水气，一寸一寸打量镜中那个忧郁的人影。并没有异状，每一寸身形都与常人无异，我叹一口气，穿上睡衣走出去。可我终究是异类呀，虽然顶着一个地球人的皮囊，混迹在人群之中这么多年，装作和路人甲乙丙丁没有区别，可我终究是异类。若爸妈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呢，终究他们还是会接受，会象以前一样爱我吧。若迪华知道了呢，这次可不是特异功能那么简单了吧，这次他一定会怕了吧。怕过之后，又会有什么反应呢？我不敢想下去了，是的，我不会冒险让他们知道这一切的。忍不住给妈妈他们打电话，他们嘻嘻哈哈，轮流和我讲话，轮到舟舟，他照例惜字如金，只说：“你和我妈妈要小心。”“小心什么？”我怔住了。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总之要小心。”然后沙织的女儿月茉闹着抢过话筒，她还不到两岁，说话飞快，然而嘀里嘟噜的叫人完全听不出是什么，我听了半天，才捉住几个字的尾巴：“怎么啦，茉茉。哥哥不好？哥哥欺负你了？”她撒娇的说：“哥哥都不陪我玩儿。”我想着上次在北京才见过的她的样子，那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婴儿粉的肤色，圆规画出来一般的大眼睛，心里阵阵温柔的牵动。
　　挂掉电话，不由的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终究是件不错的事情吧，不管她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繁殖出生的，她终究是我的骨、我的血、我的肉。原来如果我想要的话，我是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并且，可能会有很多个。想象着几个小孩子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在地上摸爬滚打的情形，心里十分兴奋，不由立即拨电话给迪华，劈头就是一句：“你觉得生个女儿怎么样？”那边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说：“怎么，怎么……”接着是兴奋莫名的声音：“砾砾，难道你已经有了？”千里之外也能想见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我不由笑了：“不是，我是说，林阿姨告诉我了，我们现在可以随时要孩子了。”迪华稍微冷静下来了，可是依然很高兴：“好啊，太好了。最好是个女孩子，下巴和嘴巴要像你，鼻子也要像你，皮肤要像你一样好。不过眼睛可得像我的，我的比较大一点。”我笑不可抑的听着，心里想，没问题的，一定会象我们，就象我会象妈妈一样，泰早就在这方面做好了调整，我们自然会仿效着最亲近的人的面孔去成长的。这些孩子，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可是既然是我的，当然也是迪华的。我与他絮絮的讨论着未来，他突然说：“砾砾，这些天，你过的很不开心对吗？”我楞了一下，他继续说：“不然，我还是回来吧，自从我走了以后，我觉得你不再象以前那样了，好象有很多很多的烦心事一样。到底怎么了，让我回来陪你一起面对吧。”我勉强笑了笑：“别傻了，那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我一开始不能适应你不在身边的日子罢了。最近我已经好多了。你好好的读你的书吧，我等着你回来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呢。你放假记得回来看我就是了。”我们继续说笑了一阵，就挂掉了。
　　辗转躺在床上，总是睡不塌实，正在朦胧中，忽然见一个女孩子哀哀的扯着我的衣袖问：“妈妈，你为什么生我出来。”惊醒，一身淋漓冷汗。再也无法睡去，只好站在露台上，看着天空闪烁星星。真的，如果把他们生出来，他们可能够感觉到幸福和快乐吗？他们一出生，就要承袭那个遥远的，从未见过的星球上的仇恨和使命，他们幼小的肩膀可能担待？如果给他们选择，他们可会愿意来这世上走一趟？我在心里问自己：沙砾，如果当初能由你决定，你可愿意选择被生出来？我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思量，始终拿不定主意，忽而想到当年迪华一把将我揽在身后说“不怕，有我呢”的情形，不由轻轻叹一口气，原来，一切也还是值得的。我望着遥远的星空，冥王星更远的地方，在最精良的望远镜也无法看的到的地方，我的故乡，一颗蓝色的美丽星球。我回想信息球给我们看到的画面：紫色的诡异的天空，密布的蓝紫色的云层，锗色的嶙峋的星球表面；还有宏大雄伟的地下城市，看不出质材的华美的建筑；当然，还有人，样子相当怪异，长着大大的倒三角形状的头，上肢奇怪的长，下肢却囫囵难辩。有悠闲的在地上行走的，也有驾小小飞行器匆忙在低空飞行的。我在脑海中一遍一遍播放这唯一的一小段片段，那是我的故乡，是我的乡亲，我一再体味着那种奇异的亲切感。可是，再亲切也亲近不过地球，就在呼吸之间，触摸之中，从小到大，未曾稍离。它永远在你身边，却贴切的好似根本不存在，地球，就是这种至亲至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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