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

　　人回来了，大家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程氏笑着点了点头道：“回来了就好，肚子饿了吧？到我那去给你下碗面可行？”

　　周悬睡在小木屋里，是被周子傅找到叫醒的。原本心里还有些委屈，但听小堂兄家里人找了她一边，那点委屈就全都变作了惊惶了，怕回家里又要吃一顿训。此时听见程氏的话，她哪里敢应，低下头认错：“对不起，我让大家担心了。”

　　“人回来就行了，下次出门就跟家里人说一声。”冯氏道，她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心里便是有不快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训斥周悬，便皱着眉转身回屋里去了。

　　程氏面上仍旧带着笑，伸手拉过周悬，语气温和的道：“走吧，去我那吃碗面，可别饿坏了。”

　　众人找了周悬一天，谁都没吃上饭。冯氏已经进厨房里去淘米要煮饭了，周芳与周英见了忙也去帮忙择菜了，周发则同道周盛勤道：“爹今晚就到我那儿吃饭吧？”

　　周盛勤正是一肚子气，没什么好气的同周发摆摆手：“辛苦你们了，我这把老骨头自己随便吃点应付过去就行了。”

　　周发得了他这话遂也不再强求，拎着周子傅回自个屋里去了。

　　周贤这边，也一并都回家里去了。周悬到底是没跟着一起去，就帮着周盛勤烧火，下了一锅面，祖孙三人一块吃了。

　　许是因为白日里她说的那些话，吃面的时候，祖父给她碗里放了两个煎蛋，而周子屏碗里只有一个。难得的是周子琪竟没有同她闹起来，搁往常早就嚷起来为什么阿姐有两个鸡蛋吃自己只有一个了。

　　周悬一声不吭的吃完，要去洗碗的时候，周盛勤喊住了她：“我来洗，你到屋里歇着去吧。”

　　“我来洗！”周子屏站起身，他碗里还有点汤没喝完，但生怕周悬不让他洗碗，飞快挤过去，把周悬手里的碗抢过来，一起放到木盆里，端盆到井边洗碗去了。

　　周悬沉默，直到睡觉时，她都没开口说过句话。

　　及至次日醒来，刚穿戴好，周子屏就在门外喊她了：“阿姐吃早饭了哩。”

　　早饭和往常一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什么不对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同了，周悬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饭后她想出门，周子屏没像往常那样跟屁虫似的跟着她，才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周子屏没像以往那样烦人的闹她了。

　　或者说是，他想闹她，但是不敢闹了。

　　实际上周子屏是被她吓到了，怕再把她闹烦，她又不见了，他肯定会被骂的。昨天琳姐就说他了，说都是他老爱向祖父告状害得阿姐老是被骂，所以阿姐这才离家出走的。琳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大伯也在场，虽然没说什么，但大伯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可怕极了。

　　再加上顶着嘴角的青肿，周子屏也实在不好意思出门。

　　这样子出门去，肯定叫人笑话的。

　　因而他闷在屋里不出门，周悬倒是乐得身后没有跟屁虫，心情还算愉快的出了门。

　　只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了小三福和村长。

　　村长手里还提着两斤五花肉，见了她满脸笑容的道：“阿悬啊你这是要去哪玩？”

　　周悬看了看一旁满脸不情愿的小三福，顿时就猜到了这祖孙俩要干嘛。

　　肯定是上她家里去找她祖父赔不是的，毕竟是小三福带的头，把她弟弟打得这么惨。

　　村长要不主动带着小三福上门，等她祖父亲自带着她弟弟上门了，事情可就不是小孩子打架而已这么容易了了。

　　“我祖父在家呢。”周悬不等村长探话，就主动告之了。

　　得了个准话的村长满脸笑的目送她走远后，随即转头，朝小三福告诫道：“待会到了人家里，可不许摆出这副脸色了。你是上门道歉请人原谅的不是上门讨债的！”

　　小三福“哼”了一声，撇开头不搭理他。

　　小三福作为村里作福作威惯了的小霸王，要不是他娘哭着求他，他是绝对不可能会答应祖父上门去跟周子屏那个小哭包道歉的。

　　周悬对小三福祖孙俩到自己家里赔礼道歉的事不感兴趣，她去了周盛德家里，跟着头发已经花白但身子骨仍然健朗的老人家辨认草药。
　　末了，还帮老人家抬水给草药浇水。

　　她一会儿在药圃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到院子里翻翻摊开晒得蔫巴巴的草药，额头都渗出汗了，依然乐此不疲。

　　到了吃饭时间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告别老人家，回自己家里了。

　　在回家路上，撞上了大伯周贤。

　　躲开是已经来不及了，大伯已经看见她了，周悬只得硬着头皮小声地喊了一声大伯。

　　周贤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背着手等她走近了，便问道：“去玩了？”

　　“嗯。”周悬点头，紧张地抿着嘴，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周贤便道：“怕大伯训你？”

　　周悬反射性地点头，随即反应极快地又摇头，仍是一个字一个字道：“没。”

　　周贤不说话了，周悬偷偷抬眼瞅了瞅，见大伯嘴边隐隐有些笑意，分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冷笑，心里没底，她忙开口补救道：“大伯从来不训人的。”

　　大伯确实是从未训过人的。可他平常就板着一张脸严肃说话的样子，就已经足够渗人了。真的训起人来有多可怕，周悬实在不敢深想。

　　“嗯，从来没训过。”周贤点了点头，顿了顿，忽然转头，语气严肃的道：“但今天要因为你而破例了。”

　　周悬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有些僵硬的“啊”了一声。周贤举目看了看四周，指不远处边的砖墙道：“去那边坐着说。”说着，他便先往所指方向走去了，周悬没胆子跑走，老实的跟着一块走过去了。

　　“本来没想和你说什么，但既然撞到了，说几句也无妨。”周贤随意捡了两块砖，自己坐了块，让周悬也坐了一块，尔后才接着道：“你昨天和你祖父说的话，子屏告诉我了。”

　　周悬一听这话就立马猜到肯定是周子屏向大伯告状了，嘴里没好话，说的定是她和祖父无理取闹然后就自己离家出走了之类的话。她怕大伯也听信周子屏的谎话，一时间忘了对大伯的敬畏，急急的解释道：“我没有要怪祖父的意思，我就是委屈……本来这事就周子屏自己的错，为何又怪到我头来了？”

　　她是真的急了，喊弟弟都连名带着姓，一想到自打跟着祖父一块过，她替周子屏背的无数黑锅，心里就委屈得不行，眼眶都红了，问了周贤一句：“大伯，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每次我和子屏吵架，祖父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错？”

　　顿了顿，她小声的补上一句：“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所以祖父才不喜欢我。”

　　“怎么会不喜欢你。”周贤摇头否定她，怕她不信，又道：“你一岁开始就是你祖父在带了，你那会刚学会走路，闹腾得很，不肯安分的呆在家里，非得人抱着你出门遛圈才高兴。是你祖父抱着你，绕着全村走了个遍。有时候你醒得早，天一亮就吵着要出门了，也是你祖父带你出去的。如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管你？”

　　“可……”周悬一呆，对周贤所说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但她四岁前确实都是由祖父带着的。

　　“你和子屏吵架，你祖父他老是说你不说子屏，是因为子屏还小。”周贤这话说出来，周悬就想反驳了，但周贤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道：“这个还小，并不是说年纪小。真论年纪大小，你也算是还小的范围。你祖父认为的还小，是相对于你而言，子屏还小，因此你便成了强者，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祖父总是偏向于子屏觉得都是你的错，但这并不是因为你是女孩的原因，而是一种惯性思维使然。”

　　见周悬一脸茫然，周贤便温声解释道：“强者和弱者发生冲突时，人们会习惯性偏向弱者，总是认为弱者会被强者欺负，因而会替弱者抱不平，指责强者的不是。这种情况，不仅你祖父，很多人包括我甚至是你都会经历过，无关其他，就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思想，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你很难去改变他人的这种想法。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果你没有亲眼见是子屏先冲过去打小三福的，就单单听说小三福和子屏打架了，子屏被打得一身伤，两人告状告到你面前来，小三福说是子屏先动手的，你信吗？”

　　周悬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应该不信的，我大概会认为是小三福的狡辩之词，子屏又不打过他，怎么可能会先动手打小三福。”

　　但事实就是如此。是她亲眼所见，确实是周子屏先冲过去打了小三福，这才招来小三福带人打周子屏的。

　　周悬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每次祖父都偏向周子屏责备她当姐姐的不懂事了。

　　只是明白后，她反而更觉得委屈了。

　　周贤道，“你在你祖父心里，是强于子屏的存在，然后你却说是子屏的错，是子屏先和你吵架先和你动手，你祖父自然不信的，还会觉得是你在狡辩，所以自然而然就会偏向子屏这个弱者，从而责备你到头上。”

　　周悬呆了呆，又听周贤接着道道：“阿悬，大伯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祖父老了，老人家性子固执，有些事说不通，大伯只能在这里请你多担待些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叫她忍了，周悬吸了下鼻子，闷声不吭的别过了头。

　　怕她想岔了，周贤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的道：“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你阿娘才放心叫你跟着你祖父一块过，若是你阿娘知道你和祖父闹得不愉快，她会为难的。”

　　“我知道了。”周悬点了点头，眼睛清亮，难得没避开周贤的目光，敢与他对视道，“大伯，我不会让阿娘担心的。”

　　周贤抿嘴微微一笑，向来严肃的脸顿时变得十分温和，“好，大伯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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