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关

　　半夜的时候，董桉桉从噩梦中醒过来。
　　她梦到被黑影压得喘不上气，大汗淋漓的醒来，原来是手放在胸口了。
　　她从床头柜上捞过手机，想看看几点钟。
　　刚一打开，上面有一条短信：“桉桉，我在你家小区门口。”
　　董桉桉瞬间清醒，她打开灯，短信是一个小时之前的。
　　她赶忙拨过去。
　　响了两声，那端接起：“桉桉？”
　　“你在哪里？”
　　“在你家小区门口。”
　　“我马上下来。”
　　董桉桉挂了电话，冲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用漱口水漱了漱口，对着镜子挠了两下头发。
　　她连睡衣都没有换下来，只匆匆在外面套了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服。

　　董桉桉下了电梯就往外冲，一路跑到小区外。
　　她气喘吁吁的停在离庄嘉树不远的地方，他正靠着他的车闭目养神。
　　“桉桉，”他睁开眼，“我今天出差，刚下飞机，所以没接到你的电话。”
　　“我，”她平复一下沉重的呼吸，“我想跟你说一说关于卓越软件的事。”
　　庄嘉树微微一笑：“我猜到了，要不，你先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
　　董桉桉迟疑了两秒，跟着他上了车。

　　今天他开的是一辆SUV，里头的空间很宽敞。
　　董桉桉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沉默的听着车内音响环绕四周。
　　是一首英文歌。
　　“...Hit me like a ray of sun, Burning through my darkest night, You're the only one that I want, Think I'm addicted to your light, I swore I'd never fall again...”
　　（你像击中我的一缕阳光，在最黑暗的夜晚灼灼燃烧，你是我想要的唯一，我沉迷于你所给予的光芒，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堕落...）
　　高亢的女声深情吟唱，歌声里的车厢内显得更为安静。
　　驾驶座上的庄嘉树偶尔看董桉桉一眼，她的侧脸像雕像，洁白完美，却没有温度。
　　两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么安静的靠近了。
　　他还清楚的记得，她最后一次安静的靠在他怀里，仰着脸，语笑嫣然。
　　这些年，他积攒了许多许多的话，可如今却开不了口。

　　庄嘉树把车开到城东一家位于老别墅中的会所。
　　他应该是常来的，从门童到接待都对他客气得不得了。
　　在他强大的气场之下，穿着奇怪的董桉桉没有引人注意。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会所里人还不算少。
　　庄嘉树要了一个包厢，他对董桉桉说：“我先点些东西吃，刚才在飞机上没吃饱，你要什么？”
　　“白水。”她说。
　　庄嘉树转头对穿唐装的服务生说：“给她来一例红枣乌鸡汤。”
　　董桉桉眉头轻蹙，却没有反驳。
　　“红枣乌鸡汤对你身体好，”庄嘉树语调温和，像在跟不懂事的小孩子沟通，“冬天到了，你更应该补一补。”
　　她不语。

　　红枣乌鸡汤是第一个端上来的。
　　“快趁热喝。”庄嘉树拿着白瓷调羹在汤盅里搅了搅。
　　董桉桉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有求于人，也不想浪费满满一盅好料的汤，只好放慢速度，尽量喝下去。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董桉桉放下调羹，开门见山的说：“庄总，您的嘉桉投资是不是准备给卓越软件注资五千万？”
　　庄嘉树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点头：“没错。”
　　“那您方不方便告诉我，为什么又突然撤回方案？”
　　“没什么不方便的，于公，我觉得他们公司的发展空间很大，这项投资我是很看好的，但于私，我想选一家我个人满意的公司投资，这是我作为投资人的正当权利，董律师，你说是不是？”
　　董桉桉沉默。
　　庄嘉树耐心的陪着她沉默。
　　“庄总，”过了好一会儿，董桉桉开口，“你是不是想看看，在周卓心里，是我重要，还是五千万重要？”
　　庄嘉树不由眉头一挑，她真是了解他。
　　“你和阿峰有的地方很像，有的地方又很不像，”董桉桉的声音很轻，“他总是快意恩仇，直来直去，你却总是能让人有苦说不出来，心里难过得要死，面上还要感激你。你们这样践踏别人，是不是感觉很好？”
　　“我没有想过去践踏谁，”庄嘉树语调平静，“我对践踏别人没有兴趣，我只是觉得能帮助别人看清自己的内心，会很有成就感。”
　　“庄总，”董桉桉抬起头直视他，“你自己都没有通过的考验，凭什么让别人去试？”
　　“你认为我没有通过考验？”庄嘉树忽然大笑了几声，“桉桉，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背叛过你，哪怕是被仇恨蒙蔽双眼，丧失理智的时候，我也没有做出背叛你的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对背叛的定义跟你不一样，”董桉桉自嘲的笑了笑，“但是你跟梁小姐订婚，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背叛了。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没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跟阿峰分手？为什么跟你分手？我只是不能忍受一次次被离弃，从我没有出生就被生父离弃，到我妈妈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我外婆去世，再到阿峰，最后是你。被抛弃的滋味，我已经尝了很多很多遍了。嘉树，从你转身开始，就是抛弃我了。”
　　“桉桉，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放弃你，很多次，我连我自己都要放弃了，但一想到你，我就能撑下去，桉桉，你明不明白，”庄嘉树抱住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投入别的男人怀里。”
　　“我不明白，”董桉桉眨了眨眼，一颗泪水落在桌面，“爱情不都是祸福相依，生死不弃的么？你们怎么能在离开我之后，还表现的这么爱我呢？”
　　她很像迷路的小兽，美丽的脸上全是茫然与无助。
　　庄嘉树的心脏狠狠的缩在一起，他紧紧的抱着她，像是要汲取力量，又像要给予力量。
　　“我会跟周卓分手的，”她的眼泪不停歇的一颗一颗恣意流淌，“嘉树，这样你满意了吗？”
　　“桉桉，”他力道大的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桉桉...”
　　他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一如无数个艰难支撑的午夜梦回。
　　相爱的两个人，走到如今这一步，是该怨上天不公，还是怨命运多舛？
　　或是怨他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如果，如果时光能倒流...
　　他已没有想象的勇气。

　　夏筱发现董桉桉脸上的笑容不仅变少了，整个人甚至比之前更死寂。
　　“桉姐，”抽了个空，她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董桉桉笑得很勉强，她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不是感情不顺利？”夏筱握住她的手，“谈恋爱刚开始都会有一段磨合期的，慢慢就好了。”
　　她怔忡片刻，还是摇头：“我跟周卓，大概，不能在一起了。”
　　“什么？！”夏筱不敢相信，“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董桉桉眼眶微红。
　　夏筱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拉着她的手摇了摇：“要不要下班，我陪你去喝酒？”
　　她心头有一丝暖意：“就你的酒量，还是算了吧。”
　　“咋地！看不起我酒量？”夏筱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平时那是我不认真跟你们来，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
　　董桉桉疑惑：“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九把刀的小说啦，”夏筱得意，“我看书涉猎面很广的。”
　　董桉桉看着她可爱的小表情，终于微笑起来。

　　周卓有好几天没有联系董桉桉，董桉桉也没有联系他。
　　董桉桉想，也许他们两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
　　直到一个多礼拜之后。
　　还是在快下班的时候，董桉桉接到周卓的电话。
　　“我在你楼下。”周卓说。
　　“我马上下来。”
　　“不急，”周卓声音有些嘶哑，“我等着你。”
　　董桉桉等了快十分钟电梯，电梯里人很多，几乎每一层都停。
　　她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大堂玻璃穹顶之下的周卓。
　　他站在那里，人*流在他两侧穿梭不息。
　　董桉桉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她心里涌上一阵浓浓的酸涩。
　　良久，她走过去：“Hi。”
　　周卓猛的回过神，他转头，见到董桉桉，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Hi。”
　　两人相对无言。
　　“你下楼速度好快，”周卓没话找话，“我还以为要再等几分钟。”
　　“我等了十分钟的电梯。”
　　“哦，”周卓似乎有些无措，“哦，那，那还挺久的。”
　　“是啊。”董桉桉忽然笑了笑，“陪我走一走，好吗？”

　　冬天的黄昏，夕阳挂在高楼之间，摇摇欲坠。
　　大街上温度很低，行道树上的灯已经点亮，行色匆匆的人群从两个人身边快速擦过。
　　两人一路都没有交谈，沉默的走出好几个街口。
　　在等一个红灯的时候，周卓开口道：“这几天，你还好吗？”
　　“还好。”董桉桉低声说，顿了顿，又问：“你呢？”
　　“很不好。”
　　董桉桉默然片刻，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周卓笑容苦涩，“非要说对不起，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没用。”
　　“别这么想，”董桉桉抬起头看着他，“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等你做选择，就已经替你做了选择，请你不要怪我。”
　　他苦笑了两声。
　　“人有的时候面对的选择又残酷又现实，”她语气温和，“这件事本来是因我而起，如果非要你做选择，很不公平。”
　　红灯转换成绿灯，人潮往前涌流。
　　两人淹没在人潮中。
　　“如果没有这件事，”周卓自嘲，“我都没发现我这么懦弱。”
　　“人人都有懦弱的时候，”董桉桉说，“懦弱并不是罪过，你已经很好了。”
　　周卓笑了笑：“我这是被发了好人卡吗？”
　　董桉桉也微微一笑。
　　“按照现在的情况，公司有了稳定的大客户，也有了五千万的资金，嘉桉投资还会陆续进一步注资，我想不用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公司就可以上市了，我应该很高兴。”周卓停顿了几秒钟，“可是，我一想到这是我的爱情换来的，就有种很无力的愤怒。我总是在想，公司上市了，又怎么样呢？是时光能倒流，还是我的人生一定会幸福？”
　　“人生嘛，总是有得必有失，”董桉桉说，“周卓，我很看好你，你一定不仅可以经营好事业，也可以经营好人生，你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周卓由衷的说，“桉桉，你很善良。”
　　董桉桉朝他莞尔一笑：“也谢谢你，周卓。”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那，”董桉桉说，“就这样吧，再见。”
　　“等一等，”周卓拦住她，“等一等...桉桉，我想问问，如果我选择的是你，你会留下来吗？”
　　“我不会。”董桉桉毫不犹豫。
　　“为什么？”周卓很难过，“是因为我不够好吗？”
　　“不是你的问题，”董桉桉偏过头，“是我不够好，我没有那个自信，能够比得过一个男人对事业的追求。”
　　周卓的手慢慢的放下来。
　　“对不起。”
　　董桉桉轻声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周卓看着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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