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殊途

　　走了。说书人就说到这，一句“明日再会”就赶走了茶坊许多人。我气呼呼地回来，这样的结局还真的是不像个结局，这要是现实发生的事，那就有这样的，但是作为一个故事，而且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这就是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结局了。阿娘好心安慰着我，说过段时间把话本子给我买回来看，我觉得舒服了点，就坐在那坛酒前开始发呆。
　　梅树枝蔫蔫地躺在酒水里，就是死了的样子，干干枯枯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这玩意还能泡出什么灵丹妙药来？有些奇怪的是，自从养了这树枝，我头疼的病还真是好了不少，平日里健健康康的，偶尔晚上才会折腾一会，我不由得佩服寺庙里那位大师了，拖拖拉拉几天后跑去拜访。
　　大师长得非常和蔼可亲，我见了不由得心生恭敬，又觉得自己粗俗，什么话都说不好，都最后糊里糊涂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回来了。回来后我才知道，我将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师叫做了大哥……结果那一晚，我头疼病又犯了，而且比以往都严重，我大叫着吵醒了左邻有舍。
　　阿娘说，可能是因为出去一趟吹了风，我偏不信，跌跌撞撞出去将那株梅树枝抽出来扔到了柴房里。我的性子阿娘是知道的，她也没拦我，只是在我疼痛轻了些后对我说：“你头疼这是一直都有的，大师让你泡酒是一番好意，你不是轻松了好一阵子？不说别的，就说你也是个女孩子，守一坛酒又不误了时间，你头疼又不干一截树枝什么事，撒这样的气做什么？庙里的大师我从前就认识，医术很是高明，他大约是知道你是得了什么病，用梅树枝泡的酒可以治得好……”
　　“既然是为我治病用的，干嘛要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打断阿娘，心里说不出的苦闷。“这……大师也许还有别的原因……”阿娘看着我，好半天才叹出一句。我捂着额头，想我也是阿娘生的，怎么脾性就半点阿娘的温柔也没有，反倒是任性得很？
　　想上许久，我才摆出一个很老套的理由——阿娘眼睛是坏的，所以她很温柔。
　　阿娘的眼睛是坏的，大约是天生的，阿爹在世的时候请过很多大夫医师，也没能治好。这也就能解释阿娘为什么会认识那个医术高明的大师了。
　　小的时候，我总问阿娘为什么看不见我身上的颜色，阿娘说因为她把眼睛给了这世上最好的那个人，这个答案很神秘，直到长大后我依旧好奇，却不会再那样问了。
　　很多年过来，阿娘已经不需要眼睛了，她知道我们这个小城里所有的地方和所有的人，也知道我身上的颜色，阿爹说，阿娘没有眼睛，所以她看东西，用的是心。我很羡慕。
　　我十五岁行芨礼的时候，阿娘给我做了一身衣服，大红色的，我穿着很好看，阿娘说：“女孩子穿了红衣服，就长大了。青青，这红衣服，你今天穿给我和阿爹看了，以后就只能穿给心尖上的那个人看，红色太艳，平常的时候穿不太好。”从那以后，我穿衣服一般都是绿色或蓝色，比较素雅的那种，很合我的名字。
　　我叫静兰，阿娘总叫我青青，我实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记得从前，我还有一个哥哥的，但是那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将他带走了。失去一个儿子，阿娘似乎没有悲伤，反而很高兴，我认为她是很喜欢女儿的，尽管她总是说我其实像个男孩子。我承认。
　　我那夜里头疼后，阿娘便跑到茶坊去买了话本子来，是梅家小姐的那个故事，我觉得她是看得我那么痛苦所以才下决心补偿补偿我的，毕竟我这毛病的来由还跟她有点关系，但事实上她是很抠门的，像话本子这种东西，一般情况下就算我绝食上吊她也舍不得花钱，即使我这个家还算是个很富豪的名门大家。
　　我窝在被子里看完了话本子，那上面说的倒也有趣，说是自那秦卿走后梅若颜整天闷闷不乐的，她阿爹看不惯女儿这样，便寻了个空闲跑到南方来找秦卿，几经周折后才发现人家秦卿原来是个大官家的公子，自小就有婚配，梅父吃了个闷头亏，回到家对着女儿一阵感叹唏嘘，意图说服女儿忘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小子，奈何梅若颜活了二十年，心里头笼共就惦记了这么一个人，她也是个有性子的人，不管梅父说得如何，就是认定了秦卿是她后半辈子的依托。
　　十一月份，北方已经很冷了，隔两天就飘些雪花，梅若颜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就被雪遮白了头发。雪飞舞着，很美，梅若颜感受着微微的冰凉，又想起一句话来：“南岸的冬天，和这里差不多的温度，却很少落雪，但是冬天里会有梅花，花开的时候很美丽。”
　　这话是秦卿说的，她一直都记得，也一直都想，跟他去看一次梅花。
　　梅若颜，即使眼睛睁不开，也是能看见的，她不是瞎子，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这尘世间太多的纷扰，她看了会受伤。”这是小的时候一位道士说的话，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总觉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再遇见那道士一次，将心中的疑惑都明白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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