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化成你

　　已经过了一月，杜府上的梨花早就谢尽了，街上的海棠却开得正盛。花泠听红药说过，海棠素来是历代靖国公最钟爱的花，大街小巷都种了很多，一到春深就纷芸一片。
　　她掀开轿帘，此刻已到午时，白日当头，虽然不算温暖，但也消了寒意，花泠更是把身上的袄子换成了衫。
　　路的一侧是琼水，像是一个码头，不过并没有货船，只懒懒散散的绑了几只小舟。
　　小舟浮在水面上，随着水的波澜微微晃动。花泠在其中一只上瞥见一个人影，看背影应该是个男子，仔细一看又发现舟的另一头坐着一个小娃娃。
　　花泠没见过人间的小孩子，小妖怪们一般都是原身。她心中十分好奇，刚刚定下目光，却还来不及看清是男是女，那两人就已经被马车远远甩到了后头。
　　花泠心中有些惋惜，转头开始打量街道。她两次出行都是在夜里，且是直奔十里香街，所以对津滨的市坊并不了解。她这一趟刚好是到了西市，路边上各类铺子林立，甚至闻到了刚出锅的饼香。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风景都只是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
　　她出行的时候红药已经交待过掌马的小厮要慢一点，说她身体虚弱不能受了颠簸，当时那小厮答应得好好的，可现在马车突然跑得如同飞一样，她便是身体不虚弱也要被颠得虚弱了。
　　府上的下人都不是不听话的人，加上上次她整治了杜杏雨，一帮下人更是对她恭敬有加，自然不能是和她开玩笑。花泠有些奇怪，啧了一声要责问掌马的小厮，那小厮却先开了口，语气十分焦急:“小姐，这马有些失控了！”
　　花泠的责备立刻变成了惊恐:“失控了？！”
　　她一开始便忌惮着马车，可惜府里的轿子已经被杜杏雨一家用去了，沈安闫的府邸又离得远，她这才诚惶诚恐的上了马车。
　　花泠当然不是怕马，天上飞的用不着怕地上跑的。只是她曾经还是鹤身的时候就亲眼见过山路上马车失控，一对年轻夫妇跟着马车一起掉进了山谷里，女人那尖锐的叫声和被撞得稀烂的马车历历在目。
　　一想到那年轻夫妇尸骨无存的画面，她实在害怕起来，大声叫:“拉住！快拉住！”
　　小厮当然也想拉住，可是疯马自然脱缰，怎么拉也不顶用，满头大汗的回答:“拉不动啊！这马不听使唤！”
　　又前进了一会，那马突然飞速的跑了起来，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一个劲儿的往前冲。
　　花泠在马车里左摇右晃，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忍不住大吼:“停下！快停下！”
　　然而好不容易掀开轿帘一看，顿时傻了眼，车上哪还有小厮的身影！
　　周围的人群看见发疯的马连忙四处散开，花泠知道求他们无用，看着用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后退的地面，几乎哭出来。
　　眼看着就要冲到琼水岸边，花泠实在别无他法，心想若丧命于此，只是成不了仙便罢了，要是连带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那才冤死！
　　她急忙冷静下来，见左右都是石板路，跳下去肯定是重伤无疑，但要是冲进了琼水里，她死活不过一只鸟，顷刻就要溺毙。
　　权衡了一番后，只得心一横，跳了出去。
　　她这个决定诚然是没做错，可是早就错过了时间。马车的速度极快，几乎已经要踩进水里，她这一跳又借了马车的力，直接跳进了琼水。
　　水迅速的呛进了口鼻中，花泠怕水，一动也不敢动，直接就沉了下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想，素祈，这不是天要亡我，是你要玩死我。
　　琼水向来平静，她这一跳也并没掀起多大的波澜，水面溅起一刹的水花后便将她收下。

　　也许因为逃避和痛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人通常会潜意识的忘记一些事情。时间久了，就像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了。
　　但不论怎么自欺欺人，这件事始终是一直存在的，在每个迷乱边缘或清晰或模糊的出现。
　　花泠当然没有这样的事，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画面。
　　我们也许称它为梦。
　　她感觉到有人拿了木梳在一缕一缕的梳她的头发。那人叹息道:“既然是我种下的因，不如就由我受了这果。”
　　这人的声音花泠从没听到过，却觉得熟悉异常。不由得就想问“你是谁？”
　　可她张了张口，发现发不出声音，再一会儿发现手脚也不能动弹，她着急起来，浑身一震，醒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大约摸是死了的，也许是素祈又救了她，也许是她死了这么一回就真的成了仙。至于为什么不是成了鬼——鬼界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地方的。
　　她睡在一间屋子里，这间的陈设非常简单，只在另一边放了一张书案。此外除了几盆盆景和几盏落地纱灯就没有别的东西。
　　而现在她就睡在这塌上，一个小娃娃拿了木梳在给她梳头。
　　小娃娃长得很是水灵，总了两个角，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裙子。花泠忍不住问:“仙童？”
　　这小娃娃见她醒了，明显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摔在地上。花泠哎了一声，他又自己一股脑儿的爬起来，娇嫩的脸上气势汹汹，厉着声儿质问花泠:“你刚才都听见了？”
　　花泠头脑还不是很清楚，以为他问自己那句什么“因果”的话，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几乎是同一瞬间，面前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凶光大盛，莹润的十指结起法力向她劈开。
　　花泠直接懵了，根本想不到对方只问了她一个问题就要把她杀了。
　　她更震惊的是，对方还只是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子，这种法力修为却不知要比自己高出多少倍。
　　这可真是死了更好，免得被人笑话死。

　　那小娃娃的手却只落到了一半，然后突然绽开一脸天真的笑容，手上的法力消失不见，指尖缓缓落下来搭在她头发上，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又拿了木梳在给她梳理。
　　这是个什么情况？她睡起来神志不清幻觉了？
　　外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花泠顿时了悟，心想这救星来得太是时候。
　　救星几步走过来，拨开了屋里的罗帏。
　　花泠连忙望过去。是个男子，一身月白衫子照的整个房间失了颜色，温和的眉眼微微垂着，不言不语带着笑意。
　　仙童一下子站起来蹭到他身边，声音清脆:“绿白，她醒了。”
　　那人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戳:“说了你多少次了，什么绿白，叫师叔。”然后转头望着花泠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那小仙童不依不饶:“我就要叫你绿白。绿白绿白绿白！”
　　绿白扶了扶额:“行行行你赢了，快去通知你师伯。”
　　小仙童转过头来，对着花泠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见花泠被他镇住，这才心安理得的跑了出去。
　　绿白笑道:“芙薏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做了什么冒犯姑娘的地方，还请见谅。”
　　花泠心想岂止是冒犯，我差点便把小命交待了。但是眼前的人笑意温柔，她却也开不了口责备，便问:“绿白是吧，你救了我？”
　　绿白微微点头:“我和芙薏的小船从琼水经过，见姑娘遇难，便冒昧救了。”
　　花泠口中道谢，心道原来她在小船上看到的男子和小娃娃便是他和芙薏。应当是他们正顺流而下，看见自己扑进河里，便救了起来。
　　她又问:“我昏迷了多久？现在是在哪里？”
　　“一个时辰，现在在将军府。”
　　花泠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将军府？镇远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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