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

　　原本听他们交谈，以为没有自己的事，她已经干脆把自己当作了透明人，卫羿这一叫，着实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笑得一脸暧昧，右手递到她面前，又道了声：“过来，我教你吹琯。”
　　她没有动，迎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他在叫她过去，为什么非要过去才能教，他把手伸出来又是做什么！
　　见她没有任何行动，公子蛮有些不悦，推了推她的肩膀，提醒：“子澜叫你呢，怎的也不应一声过去？”
　　“他……”难道阿兄没有注意到他眼神不对劲吗，那样暧昧的眼神看得她总有种自己没有穿衣服的感觉，扭动几下，她想往后缩，无奈这竹屋太小，身后就是一排整齐的竹子，再次抬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那眼神变得十分清澈，似乎方才的感觉都是虚幻，她胆子有些大了，没有理会他那只伸出来的手，提着前裳站起来。
　　在卫羿旁边找了一小块儿空地打算坐下去，被卫羿拦过腰坐到他腿上，她惊讶不已，来不及惊呼，却隐约感觉到那只不规律的手在她的大腿上摸了一下，仅仅是一掠而过，她的脸刷地红了，登时恼怒地瞪着他。
　　他似乎是没觉察到她的反应，抽出腰间的玉琯，打横放到她面前，大手握着她的手，让她抓住玉琯，眼睛看也未看她，专注地盯着他们的手相握的地方，脸贴近她的，两个人没有距离，把她的手指一次放到玉琯上的孔洞上，他柔声：“看，这不同的孔中吹出来的音不同，手指一按一抬，就是曲调的更迭，要把握住曲子的音律，用心去吹……”
　　她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英气的眉毛，还有灵动的眼睛，眼睛上的睫毛很长，垂眸时隐隐地盖下一片阴影，嘴唇一张一合，她眯着眼睛，没有听清任何一句话。
　　“明白了么？”卫羿耸耸肩，轻轻地触碰她，扭过头看她：“恩？”
　　被他发现了！她眨眨眼，看向别处，掩饰自己的慌乱，应付地道：“恩，明白了。”
　　卫羿笑笑，然后把玉琯收回来，放到自己唇边，开始吹起来，声调缓慢柔和，似三春之水，温和缱绻，在人心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姝认真地听着，方才被他轻薄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的眼神现在是如此清澈，他的心思如此单纯，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也许他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而不是故意摸的呢，她这才觉得有些愧疚，想得太多了！
　　吹了曲子的一段，卫羿停下来，对面的公子蛮鼓掌叫好，直赞卫羿吹琯技艺高，劝姝多殷勤地学着。
　　把玉琯重新放回姝的手中，卫羿道：“你来试试，记着方才的曲调。”
　　“啊？”她没有太在意曲子的调，只是觉得听了心情舒畅，见公子蛮和卫羿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也不好意思，手指依次按上玉琯上的孔洞，突然想到这是卫羿的东西，他不仅方才吹过，以前也不知吹过多少次了，凑近鼻孔，闻到那来自卫羿的独特气息，她有些不自在，如果她也用这玉琯来吹，算不算是与他间接地……不敢再往下想，她看看卫羿，他仍是一副单纯的模样，这才清除杂念，将玉琯贴近嘴唇，一个调一个调地吹起来。
　　曲子断断续续，时而有错的时候夹杂的乱音，听着不仅没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反倒让人心中纠结，乱了神。到最后，姝也觉得自己太笨拙，干脆停下来不吹了，撅着嘴，将玉琯递给卫羿。
　　“如此困难，姝就放弃了？”公子蛮饮了一口梨花白，啧啧地摇头：“这可不像你的做法。”
　　平日里她是宫里最有耐心和毅力的，曾经教他们贵族公子君主们学通用复杂的周语时，从王畿来的老师一口浓重的成周口音，听着就困难，更何况要跟着他学习说流利的周语，其他的贵族学得半差不差就不再去上课了，只有姝坚持到最后，也只有她因误了时间而错过宫中的考核，公子蛮曾经还笑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知近日为何会这么急性子甚至有些暴躁。
　　“无，我只是，想歇一会儿，自己慢慢研究，悟透了其中的规律，才能更好地发挥啊！”
　　公子蛮睁大眼睛，笑出声，“哦，原来姝是这样想的。”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夕阳西下，天边余留一抹潮红，晚霞如同披着红妆，不胜娇羞，似酡似醉，几只重名鸟扑腾着翅膀，飞得低低的，像是从遥远的天地之交而来，清脆地叫上几声，越发显得宁静，公子蛮与卫羿道别，先走出竹屋外，不用再紧张，姝暗暗松了一口气，扶着桌角站起来，却不晓得卫羿食指扣住她腰间的束带，很自然地滑到一侧系的同心结，微微地一勾，束带瞬间解开，晚风呼呼地从群底往上吹着凉气，整身衣服鼓鼓的，裙裾被风掀开，露着光洁修长的一双腿，卫羿坏坏地笑：“啊！你的腰带开了！”
　　“啊……”发现自己差点走光，姝又羞又急，双手下去按住飘起的裙摆，蹲下来，护着腿，这一蹲不打紧，风一吹，连腰都露出来了一点，抬头发现卫羿正盯着自己脖子以下目不转睛地看，她低头惊呼“唔——”桃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你……”瞥见他手中还拿着自己的腰带，她眉头皱到一块，狠狠地道：“还给我！”
　　温声，公子蛮转过身来看他们，自己一向保守稳重的妹妹蹲在地上，搂着散乱的衣服，一脸的娇羞和委屈，而他的挚友一手抓着妹妹的腰带，满脸的惊讶和无辜，于是好奇地上前来询问：“到底出了何事？你们这是……做什么？”
　　看一眼公子蛮，又回头瞪着卫羿，低低地道了声：“登徒子！”
　　知道妹妹是不会说得，公子蛮把探寻的目光转向卫羿，卫羿无辜地解释：“方才姝的腰带挂住了桌角解开了，子澜恐晚风将她的腰带吹走，这样衣衫尽散不好出门，便抓住了。”说着还摇了摇手中飘扬的腰带，公子蛮低头见卫羿踩着姝散在地上的裙子，便想着他是为了踩住它怕被风刮起来露了腿，对卫羿的细心，以及妹妹对他的误会，顿时对他充满了敬佩和愧疚，还顺口带了句：“子澜，你想得真周到！”
　　听着卫羿一本正经的解释自己的“英雄”行为，原本她嗤之以鼻，谁知哥哥公子蛮竟称赞他！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此时的卫羿将束带递给她，绷着脸，扭过头：“你赶紧系上吧，别让风再吹起来露……”
　　“知道了！”讲到露，姝便猜出他下面要说什么了，即使打断他，一把拽回腰带，背对着他们，躲到一边匆匆忙忙地系上。
　　公子蛮挑眉轻笑：“姝这回可要小心谨慎些了。”
　　姝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别处，忿忿地道：“我本就万分谨慎好不好！休要再提及此事！”
　　“好，我的好妹妹，来，这次还你先上车，为兄在身后护着你！”
　　掀开帷裳，姝踩着蹬子钻进马车里，听见公子蛮跟卫羿说道：“他日得空闲，我还带着姝来向你求教，若是教会她吹琯，子澜可是大功一件！”
　　然后是卫羿的声音：“是么？那么子澜就向芑父讨一样贵重的东西，不知芑父可舍得？”
　　公子蛮笑道：“我们郑国宫里什么贵重的宝物没有，对于子澜，我怎会不舍得！”
　　一片寂静之后，公子蛮犹豫半晌，打了个响指，大声道：“如此，一言为定！”
　　“君子之约，永不食言！哈哈哈哈……”卫羿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公子蛮上了马车，将姝仔细地打量一边，这才坐下。
　　马车铿锵，鞭辔齐响，快速地驶去，最后，发现公子蛮神情不对劲的姝，疑惑地问：“他向阿兄讨的是何贵重物品，让阿兄如此……怪异？”
　　公子蛮窃笑，叹了两声，只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姝白了他一眼。

　　寺人佼和寺人肸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门槛上来接她，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琅環殿里一片寂静，以为出了什么事，她紧张地喊：“肸！佼——”
　　没有人回应，屋里有东西砸落的声音，她快步跨进屋内，看到坐在床上的寺人肸，她脸色苍白，眼睛中有哀伤，也有惊恐，平日里寺人肸是最知礼懂事的，不知今日为何……走到她的床前，她问：“你出了何事？”
　　抓住她的胳膊，寺人肸的眼泪如同散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地顺着脸颊滚落，沙哑虚弱的声音道：“……君主—我，我的嗓子……坏了！”
　　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檀木椅子与光滑的地面来回摩擦产生的噪音，姝道：“叫御医了么？寺人佼去哪了？”
　　姝一走，诺大的琅環殿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如今却只见寺人肸躺在床上，而寺人佼不见了身影，寺人肸一个劲儿地摇头，也不明白她要表达什么，姝见她想说得急切，便提议去拿纸笔，刚迈出去两步，就听到了外面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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