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夏目京都帐

　　炎日灼灼，熨散了团团白云，仅一丝一丝地随意飘动；蝉鸣声起，嘈杂成一片，清风也带着燥热。街旁枝头，繁叶开到了最盛时刻，道出夏之来临。
　　窗沿下，少年倚坐，一身白衣轻轻扬起，衣角覆盖了太刀，触碰至白瓷瓶。他手中擎杯盏，微微昂首，似是醉入明媚阳光。
　　“夏目，好些了么？”随声而来，樱花从树梢跃到窗外，依旧是素白面具与淡粉和服，虽看不见表情，语气中却透露出关切。
　　闻言，夏目缓缓睁开琥珀色的双眸，漾着陈酒般清醇的笑意，他饮尽瓶中物，柔声应答：“已经没事了，谢谢。”
　　自月前供给法阵运行后，夏目一直处于虚弱的状态，忍着久久不退高烧，硬撑着把课程上完，熬到了期末的温书假，终于是在前日晚上卧床不起。嗜酒的猫咪老师放弃了酒会，整夜守在他身边，而樱花也被吵醒，连夜配制了相应的药物，夏目的身体才好转许多。
　　樱花拾起他身旁的白洁瓷瓶，轻摇几下估计着剩余的数量，便又取出另一瓶放下，她一面取放，一面说教着：“要不是你撑不住了直接昏迷，还真没人发现你虚弱成这幅样子。请注意自己的身体呐，夏目大人。”
　　“是是……”
　　夏目有些讨好地笑着，连连告饶，他前天被猫咪老师和樱花训斥了整个晚上，又被中村松子发现自己身体抱恙，于是一个上午便花费在另一轮责备中。
　　妖怪和人类一样，都很唠叨啊……夏目无力地垂下头，耳边是樱花接连不断的絮叨，虽然很繁琐，却意外地让人开心，是一种被人关心的温暖。
　　“夏目，有人找。”楼下的中村松子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樱花也不多做停留，衣袂翩然而起又消失于浓郁翠色中。在她身影完全没入的那一刹，障子门随之开启，夏目定神看去，却是平日里最常见面又最少来往的人——河野茂助。
　　他依旧是神色凛然，轻声道了句我进来了，便走近夏目，稍稍俯视着他，递过一叠资料，语气与以往相仿，然而莫名得多了一丝不自然，“伊平纯美生病住院，所以由我代替她和你一起完成期末课题。福田老师要求我们组队，在假期到来前，消灭悬赏的妖怪作为考核。”
　　夏目翻到了最后一页，正中央是用乌墨画就的天狗模样，很是简陋，好在标注了出没地，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只是……夏目从抬起头，见他皱着眉头，似乎在焦躁着什么，不免无奈。他们两人一向没有联系，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而现在被要求协力合作，实在强人所难。
　　不过，河野茂助虽然对他并不友善，然而近几日有所好转，或许，能够完成任务？
　　“喂。”
　　可对人的厌恶不是一蹴而就的吧，到底是在哪个方面做得不对呢，还是说，很早以前就得罪过别人只是我忘了？
　　“喂，夏目！”
　　是平日里的交流不够主动吗？对方好像没有和我来往的意思，以前和西村北本也是他们先接触我……夏目的思绪越飘越远，俨然是把一切都想通透的打算，于是接连忽视了河野茂助的话，直到面前突然出现一张巨大的脸。
　　“呜哇！”夏目吓得直往后退，却忘记自己正坐在窗沿上，顿时重心不稳滚下去，硬生生地砸在猫咪老师身上。正吹着气泡睡觉的猫咪老师瞬间炸毛而起，一脸凶样地朝刚刚起身坐稳的夏目甩去一爪子，在那张清秀的脸庞留下一个猫掌印。
　　于是各带怒火的饲主和宠物完全忘记其他人的存在，扑到一起扭打起来，然后两败俱伤的各处一边，相互瞪视。
　　“两位都请停下吧。”不知何时被召唤出来的横井，正笑眯眯地走到他们面前，和气地安抚着一人一妖。河野茂助抱着双臂，站在横井身后，脸上尽是不满，而夏目却在争斗中，无意间看见他笑的模样——不是嘲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在那一刻，夏目不由得愣住了，尽管下一秒被猫咪老师抓住机会大下痛手，但他还是笑了出来。
　　原来，我一直误会了河野，他并不是刻意针对人，而是不懂得怎么表达，只能习惯性地掩藏起本意，以恶意伪装。
　　“打闹就此结束。”河野茂助上前几步，很是不耐，“夏目，明天到学校一趟，将期末课题结束，然后去解决那只妖怪。”
　　语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横井浅笑着微微躬身示意，尾随而去。
　　明天吗……夏目想了想，扭头望向猫咪老师，“老师，明天和我一起去吧。”
　　“不要。”结束争斗的猫咪老师正舔着爪子梳理着毛，抽出空斜了夏目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这样的小事不要麻烦我，本大人可高贵着呢，愚蠢的人类。”
　　“哈？这就是身为保镖的你的态度吗？”夏目不由抬升了音量，额角打出愤怒的红十字，左掌握着右拳，一脸不爽地俯视这只悠哉的肥猫，背景似乎出现了魔王般的黑化，“只不过是只白、猪罢了。”
　　“什么！就凭你这豆芽菜！”
　　于是，又一场战斗，打响了。

　　次日
　　清晨，京大校门外。
　　阳光透过枝叶投射而下，斑驳如岁月，只觉岁月静好。少年半倚樱树，右手支书阅览，眼中再无他物。横井在他身侧，笑意浅淡，暖若曦光。
　　夏目匆匆赶来时，这幅画面便映入他眼帘。不由得，他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似是不忍惊扰。而少年似是有所感应，反手合书顺势瞧了眼手表——距离约定时间不足三分钟，余光瞥见人影，再抬头时便与夏目的目光交汇。
　　“抱歉，我来迟了。”河野茂助听着夏目的话，眉头轻蹙，却又不是久候的不耐。他淡然地向扫了一眼夏目，不作任何言语，径直走到前头领路。
　　夏目悻悻地耸肩，加快脚步跟上，横井则一个腾身罢，不知去了何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夏目终于是先开口打破沉默，“河野，这次悬赏的原因是……”
　　“它以式神为食，以攻击人类为乐。”出乎意料的，河野茂助很快回答了他，不同于往日的排斥厌恶，语气要平和得多。他顿了顿，反而向夏目搭话，“你的法器，很适合。”
　　夏目举了举握在左手的太刀，道了声谢。
　　京极秀井离开后，太刀被遗留下来，尽管失去了阵法作用，但在千年的妖力温养下，仍不失为一件优秀的法器材料。故而中村松子将它送给了夏目，感谢他的帮助。
　　他最后没有推辞掉这份好意，当他看到中村松子紧握手中桧扇，怀念故人时，拒绝的话语他没能说出口。或许也是因为怀有一份同样的思念，夏目收下了。
　　河野茂助并不知道这些，他看出了那柄太刀的特殊，是一件力量强大的法器，对于只善于使用法阵与召唤术的夏目来说，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像是打破了之间的隔阂，他们第一次正常的交流，而最让夏目惊异的。还是河野茂助的态度，与先前不断嘲讽的模样天差地别。这使夏目不由想着，是否是因为自身的其他原因，才让他心生不满。
　　“所以，在那种情况……横井！”河野茂助正解释着课业上的问题，然而他脸色骤变，左臂伸展将夏目护在后边，右掌一翻显出符篆，奋力布起一道结界屏障，挡住了妖怪的突袭。
　　噗呲！
　　紧接是刀刃破开□□的声音，妖怪仅仅只能发出一声哀嚎便被夺去性命，血雨迸溅，横井在它身后干净利落地收回予以致命一击的长刀，不同于河野茂助的淡漠，他唇际仍带一抹不经意的笑意。
　　但在夏目看来，他们的理智冷静、以及熟练的应对，是如此可怕；沐浴血雨却面不改色，对待妖怪是何等漠然，令人生怖。
　　“为什么……”夏目不知所措地踉跄倒退，难以置信地望着河野茂助，“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忘记了防备与反击吗？手中的刀，仅仅只是摆设？！”河野茂助皱起眉头，异常严厉地反斥。
　　“那也不至于直接夺走生命吧！”夏目头一次失去以往的温和沉稳，歇斯底里地怒吼，宣泄不解，“即便是它这次的目标，封印就可……”
　　“封印可能被突破，如果把封魔之瓶带回，则无异于直接消灭，何必多此一举。”河野茂助干脆地打断了夏目的话，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利刃，刺得夏目生疼，却仍旧强忍着不移开视线，“我不否认妖怪也分善恶，但妖怪若有害于人类，就必须消灭！”
　　夏目攥紧拳，想要大声地反驳他，却又不得不承认，站在人类立场上，河野茂助才是正确的；但站在妖怪的立场上，这种说法又是何其自私，只允许人类对妖怪的伤害，不容许妖怪的丝毫反抗。
　　但，他是人类啊，真正意义上没有为妖怪们辩解的资格，区区人类。
　　河野茂助将夏目的神情尽收眼底，包括那种愤懑又无可奈何的心情，犹如实体一般看得一清二楚。他能够理解夏目的想法，甚至赞同妖怪可以是人类的友人，但那毕竟是有异于人类的存在，绝不容许其中一方对另一方的恶意，这是底线。
　　“我与你不同。”他稍稍放缓了语气，但不改坚定，“应该说，所有走上除妖道路的人都和你不同。总有一天，你必须做出属于你的决定，人类或是妖怪。”
　　“其实你的想法本没有错，只是太容易被眼前所见误导。正如你坚信的妖怪与人类皆有善恶之分，但你始终下意识地袒护妖怪，不够果敢坚决。”河野茂助背对夏目，留下最后一句话，“你太软弱了，夏目。”
　　语罢，便离去，毫无拖沓。
　　“这样好吗？”横井在河野茂助身旁，看着夏目独立原处，陷入深思，挣扎之色显而易见，有些犹豫地询问。
　　河野茂助轻轻摇头，示意不愿言语。
　　他并非讨厌夏目，恰恰相反，善于洞察人心的他明白夏目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但他在观察中，也发现，夏目对于一切都太过善良。
　　毋庸置疑，所有伴随在夏目身边的人类或妖怪，莫不是被这份善良所吸引，但他自身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对很多事情太过犹豫。于是河野茂助试图改变这一点，希望他能够为了内心的某个坚持，下定决心。
　　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幕，无论是妖怪出现的时机、在夏目心中对于他的评价，还是在阴阳寮与班级上被孤立的模样，甚至这一次除妖的任务中的妖天狗，都是他所寻找的、必须除去的存在。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河野茂助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这么想着，便付诸行动了。
　　河野茂助抬头仰望，横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轮不变的红日，而阳光依旧是明媚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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