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楼，人迹罕至

　　故事要从阿喵开始说，阿喵是看上去软趴趴的女孩子，和很多小说女主角一样，她有点白莲花体质，属于那种怎么打压都还茁壮成长的姑娘。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坚强，而是因为她太幸运了。
　　挺多人不喜欢她的。和喜欢她的人一样多。当然她没数过，人生在世遇上那么多人心叵测，哪有人那么聪明绝顶能够分门别类？
　　阿喵有个朋友叫阿汪。听名字就知道这货过得挺苦，农民的儿子，没有那么多高贵血统和尊贵体质，他就一直摸滚带爬着，二十八九的年纪，却早已谢顶，看上去历经沧桑。阿汪喜欢过阿喵，喜欢了十几年。可以说，阿汪这些年的日子，一直按照小学课本里面教的那样——坚持不懈。
　　追女人是，工作也是，所以他自个儿也想不通，为什么他那么努力，这日子过得那么清苦。而他心里头那个姑娘，就是阿喵，日子一直不疾不徐地过着。他想不通，这女孩儿打小成绩一般，人缘一般，就连长相也是那种普普通通的，日子过得就是顺畅。他也想不通，就她那普普通通的样子，他就是喜欢她。
　　阿汪有个哥们儿叫阿熊，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大块头，喜欢喝酒吃肉，主业给客户吹牛，副业给哥们儿吹牛。阿汪有时候半夜正在电脑桌前赶设计图，都要被电话打扰，让他到酒吧里接他。
　　阿熊说，能喝酒的哥们多了去了，能接他回家的却只有阿汪一个。他有时候撒着酒疯就会跟阿汪说，要是你是个姑娘，我一定娶你。阿汪总是笑，你想娶多少姑娘啊？阿熊突然冷静下来，轻轻地说，就一个，真的就一个。
　　阿熊想娶的那个姑娘叫阿红，喜欢穿一身红裙。读书那会儿是学校的文艺骨干，说去话来十分麻溜，待人接物也十分热情，所有男孩子都喜欢她。阿红那会儿赶时髦谈恋爱，跟了一个小痞子。小痞子会说情话，也能收能放。阿红谈恋爱的时候，一直都是胆战心惊喜忧参半。
　　阿红和阿熊关系特别好。为什么好？阿熊吃吃喝喝惯了，在女生那边也吃得开。阿红不开心了就跟阿熊说，能说什么呢，还不是他怎么样？他又怎么样？也许是阿红觉得像阿熊这样的人不会介意的，也许是阿红知道阿熊的心思，所以更肆无忌惮了。女孩子嘛，难免恃宠而骄。
　　阿红和小痞子闹崩是在一个雨夜。那时候学校管得严，阿红听到小痞子和别的女人出去的事情，就给阿熊打电话。阿熊劝阿红稳住，自己却在寝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心疼阿红，打心底里瞧不上小痞子，连夜就翻墙出去。能做什么呢？年少气盛，也就是让那小痞子吃几个拳头，然后自己吃更多拳脚。第二天一早，他鼻青脸肿地买了早饭到阿红寝室楼下，笑着说，“早啊！”
　　阿汪特别佩服阿熊。虽然他这么多年没少替他做作业，可他就是佩服他。因为他敢。故事又要回到阿喵那里，阿喵不喜欢阿汪，但也说不上讨厌。她就觉得，他在她面前晃悠了那么多年，她就是没能记住他。长相，声音，包括做过的事情。也不是，也有记得的。她就记得他一直埋着头，没肯抬起来过。
　　阿喵和阿红是好朋友。她们性格其实差挺多。能混到一起就是因为实在有缘。家隔着一个单元，坐公车坐地铁难免遇见，时间久了，干脆一起上班下班，周末一起出去看看电影。俩个姑娘的日子，也就这样了。阿红在一家外企做行政，HR，一个比一个心潮暗涌，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阿红总嘀咕，Linda那骚货又跟老板眉来眼去了，Daisy那贱货又让我顶包…
　　阿喵总是在一边笑眯眯地听着，然后说，“嗯。”阿喵就是那么一个乏善可陈的人。不过她“嗯”完总会关心阿红，和工作没有关系，就是生活。阿喵知道，没有人喜欢你真的插足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会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赞同她的想法。也没有人会排斥，你打心底的嘘寒问暖。
　　阿红喜欢阿喵。喜欢跟阿喵说话。但是却不知道阿喵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了。脑子里细微的一点描述也是，国企坐办公室的，朝九晚五，工资四平八稳，有个相亲认识的男朋友。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比阿喵强多了，可有时候又羡慕阿喵的生活。
　　他们关系那么好，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没有竞争。可有一天阿喵跟阿红说，我辞职了，分手了。阿红开始没多想，这么久都是阿喵安慰她，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责骂。阿喵红着眼睛看着她，说，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这是阿喵第一次发脾气，阿红吓傻了。可她不会说话，话到嘴边就是，“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没事的，没事的。”阿喵这一次，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没事，我先回家了。”
　　地铁站的人潮拥挤，拥挤到信号总是转移。阿喵捏着手机，手心潮潮的，空气潮潮的，就连心也是潮潮的。谁都看得出来她在等，就连一边铺子里卖矿泉水的大妈都说，“妹子啊，等不到就别等咯。”阿喵强撑着笑接过冰的农夫山泉说，“嗯，知道啦。”
　　“阿喵。”正当阿喵低着头理钱包的时候，后面有人说话。像所有预料的安排一样，这个声音她不熟悉，转过身，这张脸她也不熟悉。谢顶的中年人，眼睛倒是亮亮的。她有些纳闷，也有点慌，只听到那个男人说，“你忘记我了啊，我是阿汪啊！”
　　确实是忘记了，她心里想，嘴上却说着，“高中班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咱们班的拼命三郎，是吗？”这大概是阿喵活了二十多年说过的最不让人快活的话了。但是阿汪心里虽然堵得慌，脸上却还是挂着笑，之后就是几句寒暄了，直到从地铁站出来，阿喵才想起手里的电话已经被捏得滚烫。
　　可是要等的电话，到底还没有响起来，只有调错的闹钟，让她欣喜了片刻，又恢复了绝望。
　　没有阿喵的阿红恢复了都市白骨精的生活节奏，白天干练，夜晚迷醉。缘分就像是被安排了似的，阿红遇上了吐得七荤八素的阿汪，还有来接他的阿熊。这是唯一一次，阿熊看到不苟言笑的阿汪醉成这样。他嘴里骂骂咧咧，心里却忍不住同情往常的阿汪。
　　阿熊跟阿红说，难得的。
　　那一刻他特别庆幸在阿红面前出丑的是阿汪而不是自己。他低着头，看着阿红走过来，给他递了张纸巾。阿熊愣了愣，好久才说，大晚上的，我送你回去吧。
　　车子一路晃晃悠悠的。阿汪大喊，阿喵，阿喵。声音呜咽不清。阿红笑着说，这小子这么多年还贼心不死啊！阿熊说，快死了吧，也该死了，我也是。阿红就没说话了。

《[霹雳/蔺眉]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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