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非罪

作者:容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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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阵(上)



      窗外的疏疏树影映在何晏与管辂中间隔着的矮案上,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摇曳曳。暮春的风是暖的,暖意熏人,叫何晏不自觉就想起了重楼花阁上与曹爽手下那批名伶巧匠饮酒作乐时的逍遥。心下一时得意,他望着对面形容粗丑的易学大家,信口道:“素闻先生善易,烦请为我卜上一卦。”手肘支上案面,他倾身一字一顿道出了朝思暮想的问题,“我可否位至三公?”

      此言一出,对他们谈话本不感兴趣,兀自在另一边心不在焉地摆弄古玩的邓飏都不禁注目过来。倒是管辂,始终一派从容,小酌数口徐徐道:“元、恺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

      听他这般论调,邓飏转头冷笑出声,不以为然,拿过一块血玉继续把玩。责怪地瞪他一眼,何晏向管辂赔礼,“先生勿怪。”想了想,他面露忧色,继续问道:“实不相瞒,我前日梦青蝇聚鼻,挥之不去,醒后心中惴惴,不知是为何兆?”

      往樽中注酒的手顿住,管辂抬头瞄了何晏一眼,眸中有转瞬即逝的莫测。旋即,他执壶的手微微倾了个角度,屋里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倒酒声,“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今青蝇臭恶而集焉,位峻者颠,可不惧乎?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勿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

      酒水淌进酒樽的声音和着他不紧不慢的语速令何晏觉得恍惚。玲珑帐,温柔乡,琼浆玉液,丝竹管弦,这些他深深迷恋着的事物此时此刻就如同鬼魅般盘绕于他的脑海中,侵蚀他位极人臣的理想。管辂表情悠然又仿佛有所隐瞒,何晏张了张嘴,却是喉头发紧,没能说出话来。

      打心底里听不惯管辂言辞间的暗藏玄机,邓飏阴阳怪气地讽道:“老生常谈。”

      不甚在意他的无礼,管辂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管摇头晃脑道:“老生见不生,常谈见不谈呐。”最后一滴佳酿悬于细长的壶嘴上,管辂稍一抖手,便滴落樽中,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仰头一饮而尽,他做出陶醉的样子,“好酒!可惜……”冲何晏亮出空空如也的杯底,他咂咂嘴,有些惋惜,“没了。”

      回过神,何晏想着人再添壶酒来,但管辂已然起身别道:“多谢君侯款待,辂且辞去。”言罢,也不顾主人是否应允,他便大笑着踏出了房门,留何晏坐在原位欲言又止,最终讪讪放下了伸在半空急欲挽留的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邓飏扔开手中血玉走到何晏跟前,冷哼道“怪力乱神之事罢了,你也信?”

      “你懂什么。”丢给他一记鄙夷的眼神,何晏忧心忡忡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腹诽着他这种病态的忧心,邓飏翻了个白眼,懒得接他的下茬。

      突然一合掌,何晏惊道:“司马懿!”站起身一把扯过被吓了一跳的邓飏,他颇为激动道:“你好好想想,自他辞官后,民间便开始流传有损我们名誉的童谣,一传十,十传百,现在城中那些个愚民哪个不在背后戳着大将军与我等的脊梁骨骂?三人尚且成虎,何况天下悠悠之口?长此下去,威名扫地事小,民心尽失事大,倘若众心倒向司马氏,便是大将军位高权重,也难以全身而退。”

      神色紧张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邓飏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这会子你倒是后怕了,伙同张当偷运伶人出宫寻欢作乐时怎么没听你说怕有损声名?”眼看何晏被臊得面红耳赤,大有要翻脸急眼的架势,他忙止住笑正色道:“别疑神疑鬼了,他司马老儿再厉害,手上无兵无权又能奈你我何?至于百姓那边,左右不过些蜚短流长,成不了气候。”抚平被捏出褶皱的衣袖,邓飏略张开双臂,满面轻松,“你看,咱们华服加身,呼风唤雨,不都挺好吗?能有什么事?”

      总觉得他说的话欠妥,何晏依旧心神不宁,“我还是……”

      “哎,停停。”打断他,何晏明显一副“怕了你”的表情,“你要实在不放心,何不同我到大将军府上走一趟?这不公昭早些时候到太傅府打探消息去了,算时辰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走啊。”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何晏推搡着他往外走去,只恨不能飞到大将军府去求上一颗定心丸。

      舞姬妖媚,竹乐靡靡,扑面的脂粉香气令人迷醉昏沉,可惜何晏此刻无心安享艳福。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一旁和美姬对饮的李胜,他冲曹爽行了个礼,便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不敢扫了曹爽的兴致,待到一曲终了,厅内舞姬散去,何晏方才开口道明了来意。

      听着何晏愁情满溢的话语,曹爽不忧反笑,向李胜使了个眼色,他搂紧怀里美娇娘继续饮乐。

      回想起在太傅府上司马懿愣是把荆州听成并州,指南为北,且气息奄奄,连粥都喝不下的样子,李胜不觉摇头,颇感唏嘘,“司马公居尸余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许是乐极生悲,李胜竟有些莫名的神伤,挥开美姬递到嘴边的酒樽,他喃喃自语,“太傅患不可复济,令人怆然。”

      “此话当真?”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直到李胜答出“千真万确”四个字,何晏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新一轮乐章奏响,韱髾飘飘的舞姬鱼贯而入,身姿袅娜。邓飏醉心于此,仍不忘揶揄他两句,“啧啧,我就说你杞人忧天把,你自己还不信,真是……”

      他的声音渐渐淹没在乱耳的丝竹声,女子的娇笑声中,何晏没有听清,却也不在乎了。他们共同的心腹大患命数垂危,自顾不暇,从今往后,他做他的天之骄子,尽享荣华,再无需心存忌惮,担惊受怕。

      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何晏永远不会知道,后世流传着这样一句,用在他们身上贴切得形同讽刺的话。正好比他同样不知道,在管辂眼里,他非但难以位比三公,更与死者无异。

      醉纸迷金金易销,春秋一梦梦成空。

      卧薪尝胆之人却愈发清醒,在夜色来临笙歌起时不为所动,只一心铺展酝酿多时的绝杀妙计。他并无全胜的把握,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其把那人的江山拱手他人作践,他宁可抵死一搏,以性命和这天下并为赌注。

      把李胜送出府门,司马师在前厅等候许久都不见司马懿出来,只得原路返回卧房。一进门,他看到的便是他父亲站在榻边扭着脖子面向窗口愣神的模样,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除去霞光绚烂的天,并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景色。轻咳一声,司马师上前禀道:“父亲,人已经送走了多时了。”

      “啊”了声,司马懿木讷地转了下眼珠,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将近黄昏的时分,外面不时有飞鸟的倦啼,传进屋里却显得沉闷。上下打量了司马师好一阵,司马懿缓缓地叫他,“子元啊。”

      颈项伴着他的声音低出一个弧度,司马师静待下文。

      这些年看惯了他这般低垂头颅的恭顺样子,司马懿一时兴起地想要看看他的脸,“抬头,看着老夫。”

      心下虽然疑惑,司马师还是应声亮出了自己的脸。他父亲阅尽人世沧桑的眼如同刀锋般贴着他的面容划过,他无法猜透里面隐藏的况味,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好受,好在多少年的磨砺早已教会他无懈可击的应对方式。不卑不亢地回望着司马懿,他黑如墨涤的眸里不曾泄露丝毫情绪。

      “你知道……”终于停止了对他的审视,司马懿重新把视线移到窗外,语速缓慢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疲惫至极,“父亲想做什么吗?”

      “安内。”司马师把嗓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却更加重了肯定的语气,加之他答话迅速简洁,容不得人不信他没有其他心思。

      “安内。”重复一句,司马懿情绪不明地笑笑,跟着轻叹一声,“是啊,安内。”旋即,他话锋一转,问道:“那么你呢?想做什么?”

      小幅偏了下头,司马师蹙起眉,似乎对他父亲的发问有点不解,而后他重新将头低了下去,“听凭父亲调遣。”

      也不知对这个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司马懿没有作声,屋里一时寂寂,少顷,他又追问一遍,“你,想做什么?”

      司马师眉头深锁,只觉得他父亲有些反常,却无法明了他言辞里究竟有何意图。暗自斟酌是要把方才的回答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还是该换个说法,无果,司马师索性闭口不言。突然,他感到肩头一沉,却是司马懿的手覆在了上面。盯着那只近在咫尺,沟壑纵横的手看了会儿,他举目朝上望去,只看见他父亲脸上一成不变的古井无澜,深不可测,“父亲?”

      “来。”不复执着于他的答案,司马懿的手顺着他身上柔滑的衣料移至肩胛处,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将他推到了书案边,“你看。”

      案上摊开的是一张洛阳城布局图,绘制得极其细致详尽,大到城门街巷,小及楼坊店商,面面俱到,无一遗漏。司马师定睛细看,发现图中玄机远不止于此,那些密密麻麻的脚注、圈线分明是城内的禁军所在以及可以通行入宫的路径。瞳孔骤然锁紧,司马师如受蛊惑地用手指反复在图上描摹,出口的音调都有着压抑的颤抖与兴奋,“这是……”

      将他的反应完全收入眼底,司马懿颔首道:“不错,如你所想。”顿了顿,伸手重重点上图纸,又道:“现在,你想好自已要做什么了吗?”

      第一次有了头脑不够用的感觉,司马师与他对视着,几乎有种能从他眼中看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的错觉。紧抿着唇,司马师思索再三,给出了与之前无异的答案,“听凭父亲调遣。”

      “子元呐,你是要听凭老夫调遣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司马懿停了一歇,字字铿锵道:“你当真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尽量不去躲避他的视线,司马师凝着气息道:“孩儿愚钝,请父亲示下。”

      深吸一口气,司马懿慢慢将手抬离了图纸,“调遣你的,不该是老夫。”手抬到心口的高度,握成了拳,顺势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不轻不重地一抵,“应是你对帝室的忠心和对社稷的使命感,明白吗?”

      他父亲的手劲不算大,却让司马师觉得心头发闷,仿佛顶在他胸膛上的不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拳头,而是一块沉重的顽石,直压得他喘不上气。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司马师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后他竟蓦地笑开了,少有的,坦诚无比的笑,“父亲让孩儿想起了两个人。”

      眉峰一耸,司马懿颇有兴趣,“谁?”

      “太祖武皇帝还有荀令君。”搬出了两个代表了时代高度的人物,司马师感到心口的拳头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就撤开了。

      他的长子总有那么独到的眼光,司马懿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眯起眼打量了司马师片刻,他转过身去点案上的烛台,“所以?”

      案上烛火一跃,发出耀目的光,司马师不适地闭了下眼,别开脸道:“孩儿想请教父亲如何看待此二者。”

      “为人臣子,不得妄议君王,况武皇帝所居时势非常,非常人所能解也。”离开桌案去点房门两侧立着的雕灯,司马懿略一沉吟,继续道:“至于荀令,书传远事,吾自耳目所从闻见,逮数百年间,贤才未有及令君者也。”他闻说的荀彧,不过是人们口口相传的那个大汉守节之臣。宣于史册的荀令,失去了所有故事。一如后来千百年的口诛笔伐,也终于让他穷极一生都在倾心留恋的故事变得面目全非。

      垂下眼帘,司马师像是漫不经意又带点惋惜道:“可叹荀令伤饮恨,汉祚终已衰。”

      “好在眼前并非不可破解的死局。”暂且抛开心中复杂的情感,司马懿把话题引了回来,“你的答复呢?”

      不知他何时又回到了书案旁,司马师先是一惊,本能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可眼跟手仍流连在图纸上。繁荣的洛阳城,巍峨的殿宇,庄严的王座仿佛都从图中突出,深深印入了他的瞳孔。眸光一沉,他咬牙道:“愿深效父亲,以死奉社稷。”

      “很好,很好。”兀自点着头,司马懿开始一边在图纸上指点一边对他分析局势。

      司马师认真听着,不时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转眼便过了个把时辰。

      房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司马懿单手抵在下颚处做沉思状,然后道出了一个可称之为迫在眉睫的难题,“苦于无兵可遣。”

      闻言,司马师却不见半分忧虑,反倒侧目微笑道:“父亲大可安心。”

      虽然知道这个儿子从不信口开河,但司马懿面对他不以为意的笑容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惊疑,“你?”

      见他将信将疑,司马师也不着急,只面不改色道:“三千死士可够父亲用否?”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人数,善加利用,却也足以成事。司马懿料想若非早有准备那三千人总不能凭空出世,心下不由惊叹于他长子的深谋远虑。嘴角弯出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他直直望进司马师映着烛火的眼,长吁一声道:“足矣。”

      得到肯定的回答,司马师马上握紧拳头以压制自己身体中叫嚣不歇的蠢动,他历经年月的筹谋,如今终于等到了显露的机会。稳住情绪,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没有太大起伏,“父亲打算何时行动?”

      才见舒展的眉头又隆起来,司马懿神色凝重道:“这便要说起另一件事了。”绕着书案踱了几步,他开始进一步的阐明问题所在,“曹爽兄弟共典禁军,人多势众,我们不可力争,唯有智取。据老夫所知,他们喜爱游猎,常结伴出城。照理说,曹爽连个内应都不留在城中,我们只消关闭城门,就有了绝佳的行动时机。可偏偏自年关之后,便再不复见其并行,使我等无机可乘。只是,以他曹爽这些年贪图享乐的做派,若无高人在侧提点,又如何能无故警醒?细想来,着实堪忧啊。你在朝中走动,最近可有发现何人在与之往来?”

      仔细想了想,司马师摇首道:“没有,不过曹羲跟何晏倒是针对饮乐之事劝谏过。”

      “许是老夫多虑了。”司马懿总觉得内心有种莫名的不安,但也只能姑且以此安慰自己。一阵倦意袭来,他揉揉眉心道:“不早了,你回去吧,切记今日你我所言之事,不可向第三人道出。”

      “孩儿谨记。”一口答应下来,司马师顿了下,忍不住确认道:“连昭弟都不能说?”

      考虑了一番,司马懿改了口:“除昭儿外,绝不能有第四个知情人。”随手合上了图纸,小心收好,他交代道:“改日你亲自去知会他一声,好让他有点准备。”

      半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司马师没有立即回话,摇摆不定的灯影投在他脸上,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他才幽幽道:“还是暂且不要让他知道吧。”

      枝头的夜枭被乍起的风惊飞,啼鸣着带走了黑暗中滋生的密谋,连同一个在门外驻足许久的人影一起,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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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杀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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